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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官澜指尖不停在椅子扶手上搓揉,眉间一道浅浅的刻痕,“四月初三,还有九日,九日……”算算日子,苏停春与十二鹰逃营已有月余,半点消息也无,是否真如那些月氏死士一般无声无息地湮没于莽莽原野?思量至此,上官澜脸色隐隐有些发白。

  傅微介二狗子林云渺正仔细商洽调兵马传消息集粮草的章程。玉凤澈本不通此道,又见上官澜神色异常,忧心之余又仔细揣度起缘故,虽说猜到了几分,只是此时不好出言宽慰。

  那说着正事儿的三人见上官澜玉爵爷一直不开口也有些奇怪,转头一看便悟了几分。不约而同顿了一顿,旋即继续商议,只是眼风老忍不住打飘儿。

  “上官,北防军和边防军还是守城步兵居多,若是遇上北戎骑兵怕是讨不得好,你有什么法子么?”不怪傅微介太杀风景,毕竟攻打月氏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何况北戎骑兵又实在太难对付,若是不事先商量个可行的法子,怕是伤亡惨重。

  上官澜神思收拢,察觉了阿澈隐有忧思的神采,冲着阿澈宽慰一笑,才转头扫了方嵩二一眼,眸光清冽,道:“明知北戎骑兵难对付,不加紧练兵,却在这时候来问我可有法子,本末倒置了吧?”

  这话说得傅微介和方嵩二脸上有些挂不住,尤其方嵩二,眸中已有怒意隐隐。傅微介尴尬地咳了一声,“倒不是不曾加紧,只是想谋个事半功倍的法子罢了。”

  “哪有什么事半功倍的法子,也只能循着古法,斩马刀与长刀错开,一半斩人一半削马腿。”上官澜话音平淡,有些心不在焉。神思不知又转到了何处。

  方嵩二方才被上官澜激起的怒意未消,见上官澜也说不出什么新论调,不由冷哼一声,“盟主高见,不过如此。”

  “上官一介白身,不如诸君久经沙场刀兵磨砺,哪能有什么高见?方统兵见笑了。”听出方嵩二话中怒意,上官澜这才稍稍回神,歉疚一笑,算是将此节揭过。

  方嵩二哼了一声,也看出了上官澜心神不宁,何况他也不是那般斤斤计较的人,也只得将怒意压下,揭过不提。

  这一番来往看得玉凤澈暗自为难,一边是上官,一边是他军中统兵,谁都不好维护。如今见两人不约而同将这事儿按下,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拔营一事所涉繁杂,直到天色擦黑,四人也才商量了个大致章程,其他细致安排,还需白马集青山隘口驻扎的边防军几位统兵递了消息来之后才可敲定。

  玉凤澈拜别了傅微介后匆匆赶上了上官澜,果然见他眉间皱痕浅浅,正斟酌着措辞,岂料上官澜先开了口,“阿澈,今日本不该叫你为难,是我太冒失。”

  始料未及,玉凤澈愣了愣才转圜过来,“如今苏停春十二鹰生死未卜,再有九日便要拔营,你忧心他们,有些心神不宁也是难免。”

  上官澜苦笑,有些疲乏地抬手揉了揉眉梢,“我已经为他们思量好了退路,只要他们能回来,只要能回来……”

  这退路,废了上官澜多少心力,玉凤澈无从得知。不过这寥寥几句,已经叫他明白这些时日上官澜是如何心焦。许久,也才闷闷说出一句:“能回来的,你不要太过忧心。”

  “嗯。”口上答应得简单,这“不忧心”三字,又岂是答应了便能做到的。

  ☆、伍拾叁.

  接连几日,各营内虽照常练兵炊饮,但即将开战的沉重氛围却还是叫营内兵众隐隐有些紧张。尤其上官澜,越发心不在焉,时常静坐良久不发一言。便纵营中众人都有心劝慰开导,却又不知该从何劝起。

  转眼,距骑兵营开拔不过五日。骑兵营内兵众蓄势待发,只等开拔。

  上官澜近来越发坐立难安,想着该散散心稍稍平定心绪。清早打马在山间跑了一阵子,便下马放缰,自个儿信步在山间行走。此时积雪未曾融尽,前些日子晚间还断断续续飘过几场雪。青黛的山,素白的雪错落在山间,难免凌乱,却不乏趣味。他也不是不知凭他此时心境带兵拔营实在不妥,只是苏停春十二鹰逃营之事,他实在无法就这么地揭过。

  呼喊声起起伏伏擦过耳边,凝神细听辨别了方向,便往来处去。确实是有个传令兵在半山腰上呼喊,看样子喊了好一阵子才叫他听见,喊得面红耳赤气喘吁吁。传令兵喘了几口粗气,断断续续道:“上官,大,大人。苏,苏……停春,十二,二……”

  上官澜微微一愣,旋即瞪大了眼,没等传令兵把那句话说完,整个人便犹如离弦之箭冲下了山,速度快地叫传令兵以为刮过一阵疾风。

  骑兵营营门鹿砦之前忽而多出来一个人影,唬得守兵一愣,看清了来人才松了口气。上官澜站在营门之前,脸色微微有些发白,方才来得太急,气息都有些乱。身体到底是大不如以前。

  片刻才算喘匀了气息,冲着守兵问话:“苏停春和十二鹰回来了?”

  守兵被问得一愣。他们虽说知道逃营一事,但到底是骁骑营旧部,也不知上官澜在问谁。

  方才给上官澜报信儿的传令兵好歹是追来了,下了马,喘匀了气,道:“他们还在城中向傅总司报备,令属下来通报大人一声。”

  上官澜这才算凝定下心神,冲着传令兵拱了拱手,道:“多谢了。烦请通报他们一声,回了傅总司的话,到我帐前来。”

  “是。”传令兵拱手领命,飞身上马。上官澜袖手目送那一骑绝尘,忽而长长得出了一口气,仿佛将连日来的愤懑不安统统排遣了干净。

  琳山关城府衙内,林云渺傅微介早候在厅中,苏停春与十二鹰在厅中立定。傅微介指尖在身侧茶几上画个不停,面上神色微微不耐。传令兵匆匆入内,朝着二人躬身行礼,回禀道:“傅总司,林统领,上官大人令苏停春十二鹰通传后回骑兵营见他。”

  林云渺微微诧异,“不来了?”

  傅微介眉头微微一皱,“上官或许另有打算。”顿了顿,冲着苏停春一行人续道,“逃营罪责自有林统领追究,你们曾说有要事相告,说来听听。”

  苏停春等人逃营本就是为了探听月氏兵力散布情报,听得傅总司吩咐,便将探得情报一一回报。月氏王将月氏三万精兵化整为零星罗棋布散落在大小要镇隘口,一旦开战,便可诱敌深入分散兵力,再将散布的兵力收拢,包围大奕兵力,再配合北戎两万骑兵逐个击破。

  这消息听得傅微介林云渺大为震惊,待苏停春等人告退,才算缓和过来。

  “当初上官带兵围野时便已经起疑,没想到还真让他料中了几分。”林云渺缓缓舒了一口气,“我得回去跟上官商量对策,免得到时候吃力讨不着好。”

  傅微介满面阴沉地答应了一声。他正在桌前磨墨准备修书告知青山隘口白马集两处兵总,好敲定新战法,叫月氏王计谋不成。

  林云渺匆匆回营,却被上官澜帐前阵仗吓了一跳。苏停春与十二鹰正直挺挺跪在帐前。上官澜手中提着马鞭,怒意迫人,一双清冽的眸子凛凛生寒。

  手中马鞭一扬,鞭梢狠狠擦着苏停春肩膀落在地上,留下寸深鞭痕,“你再说一遍!”

  苏停春咬牙,绷紧身体挺直脊梁,“苏停春率十二鹰求见盟主。”

  上官澜怒极反笑,“求见,只求见,不请罪吗?”一记重鞭狠狠劈在苏停春肩上,划破他身上衣物毛毡,打得虬实筋肉上一道分明红肿鞭痕。

  苏停春绷得身子发颤,牙关咬得两腮打战,高声道:“属下领十二鹰查探情报,并无错处,何罪之有?”

  “阵前逃营,无视军纪,扰乱军心!还敢问我何罪之有!苏停春,你好大的胆子!”每说一句便狠狠落下一鞭,鞭梢刁钻地只往第一道鞭伤上落,一连六鞭,鞭梢带起的血沫几乎溅上上官澜脸颊。苏停春绷着脊梁死扛。

  这边儿动静早惊动了骑兵营众人。尤其公子盟旧部,已赶到帐前,跪求上官澜手下留情。

  苏停春的心意,上官澜明白,只是苏停春固执己见不肯领罪,实在是叫上官澜怒火中烧。军中最忌违抗军令不服管教,苏停春执意至此,实在不适合久居军中。

  “领不领罪?”

  “属下率十二鹰探查月氏排兵情报,并无错处何罪之有!”

  每听得这句,上官澜扬手便是一记重鞭!再问,回话还是一样。

  一声脆响,落下的鞭梢忽而散成七股牛皮绳,在苏停春背后狠狠抽了一记。筋肉虬实的脊背上鞭痕不多,却道道深有半寸鲜血淋漓。

  扔下沾满血迹的马鞭,侧头一看,帐前早黑压压跪了一片。上官澜指着苏停春,询问:“你们也觉得,他无须领罪,是吗?”不复方才迫人怒意,唯剩疲乏难掩。

  帐前跪了一地的公子盟旧部却无一人回话,看着上官澜的眼中隐有泪光。与他们而言,于情于义,皆是两难境地。

  上官澜低头看了看自个儿满身血沫,苦笑一声:“都散了吧……”

  苏停春绷地死紧的身子在听得这一句轻飘飘的话之后,陡得散尽了力道,重重倾倒在了地上。

  众人纷纷起身。十二鹰将苏停春平平抬起,朝上官澜告辞后,随众人回营。上官澜站在原地,清浅的眸光随着苏停春衣摆滴下的血珠慢慢向前。

  一只手忽而遮在了他眼前,掌心暖意舒缓了有些刺痛的眼睛。温润的气息擦过耳畔,绷得犹如将断弓弦的肩背终于慢慢放松。上官澜倚进玉凤澈怀里,轻声问:“这份情义,我上官澜何以为报?”

  “你对他们的情义,他们也明白的。”玉凤澈缓声道,“好些了?”见上官澜点了头,才将遮在他眼前的手撤开,绕到他身前想拭去他颊上血滴。奈何血滴早已凝结,只得作罢。抬眼,直直撞进上官澜通透的眸子里,险险未能移开目光,垂眸敛神,才启唇想说什么,额头忽而一痛。

  上官澜屈指在玉凤澈额头弹了一记,未待玉凤澈开口询问便自顾自笑开,眉眼弯弯笑意清润,眸中疲惫深藏,“眼下各营事紧,你先回营。”见玉凤澈像是要抬手摸一摸额头,又凑上去在他额上亲了一下,恰是方才指尖弹到的位置,“不疼了?”

  玉凤澈耳尖微微发红,眼睫微微一颤。还是伸手摸了摸额头,“那我先回营了。”

  正袖手目送,眼风稍稍一偏,正瞧见林云渺不尴不尬地站在不远处,也袖手瞧着这边儿。上官澜眉眼一弯,正待举步往那边儿去。林云渺却抬起手指,指了指自个儿脸颊。上官澜这才想起,自个儿一身血沫尚未清理。

  待林云渺掀帘进帐时,上官澜早收拾齐整,甚至尚有闲心倚坐凭几,手中茶盏漾出的分明是陈年黄酒的醇厚香味,“还是你有福气,到了这地方,还能有这么好的酒。”林云渺挨着茶几坐下,垂眼,跟前那茶盏子里只是茶水,不由气结,“分明有好酒,都不肯分我一杯?”

  “难得,所以才不舍得分你。”上官澜眉梢一挑,将杯中黄酒饮尽,又自顾自添茶洗了杯子,再斟上茶水。

  林云渺将茶盏拢进掌心,戏谑一笑,“玉爵爷带来的?”见上官澜但笑不语,便知猜中了。压了半挑嘴角,再敛了眸中揶揄笑意,正色道:“当初围野时,你所料的确不错。月氏王确实将兵力化整为零散落在月氏大小关隘要镇,只为诱敌深入,再合拢包围,配合北戎骑兵将我军围歼。幸亏事先知觉,不然贸然进军,大奕兵力怕要折损十之六七。”

  “这法子妙就妙在防不胜防,如今咱们已得了消息有所防备,这法子便废了。”上官澜指尖轻轻叩击盏沿儿,“月氏兵力散布该是有详尽图谱的。先锋营照着那图谱布置行军路线,将散碎人马逐一击破。但这法子并非长久之计。”

  “自然,月氏若是察觉大奕得知了他们的用兵之法,自然会调整。到时候,我们也得跟着调整战法。”林云渺饮罢一口粗茶,眉头不自意微微一皱,虽说在边疆数年,这大叶苦茶,他还真是喝不惯。

  上官澜自然瞧清了林云渺动作,了然一笑,将案几上瓷壶换下,“包围不成,月氏肯定会将四散各地的精兵重新调集,与北戎骑兵合为一股迎战,到时候,咱们也只能跟他们一路死磕了。”

  “北戎骑兵加上月氏骑兵,怕是不好对付,就算是一路死磕,损失怕也不小。不知傅总司会怎么排布兵力。”林云渺揉了揉眉梢,见上官澜换过了茶壶,也不客气,将盏中粗茶泼了,倒了白水,“也不清楚北防军练得怎么样,心里没底。不好过。”话毕,将盏中白水一饮而尽。

  “北防军练得如何,统筹用兵又当如何,并非我等分内之事。林统领忧思太过了。”上官澜饮了粗茶,眉梢挑出几分笑意,不失半分往日品茗风度。

  林云渺没好气儿撂了手里盏子,“我就不信你心里有底。便纵听从傅总司统筹,沙场瞬息万变,总要变通。”

  上官澜慢条斯理将手中茶盏放下,“变通,自然是要变通的。怎么变通,时候到了才有定论。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也是。”林云渺憋了半晌,叹了一声。又喝了一杯水,忽而撂了盏子对上官澜道:“我去城内问问傅总司预备怎么调集兵马,上官你去不去?”

  没料到林云渺还会来这一出,上官澜抬手挠了挠眉毛,掩了眼底疲软,“不了,到时候总能知道的。”

  林云渺一愣,点了点头,“也是,那我先去了。”话毕,起身,三两步便到了帐帘之侧掀帘而出。上官澜看得好笑,自顾自收拾着帐中杯盏,这林统领,倒也当真是性情中人。

  夜间寒凉,星垂平野两茫茫。营间静谧,偶有夜哨举着火把在来往巡逻。

  上官澜肩披大氅,将帐内凭几搬出帐外安坐,仰头瞧着漫天星辰。通透清冽,凛凛生寒,星光云幕清晰可见,有如幻梦。

  清淡风声掠过耳际,上官澜安坐在凭几之中的身子豁然绷紧,旋即慢慢放松,“真是,你怎么不通报了再过来?”

  “我不想见旁人。”玉凤澈自帐后暗处绕到上官澜身侧,新沐湿发披在肩头,大氅之下仅着中衣。

  上官澜抬眼一瞧,心里一动,垂眸笑道:“确实不能叫旁人看了去。”

  俯身牵起上官澜散在肩上的长发,夜间寒气太重,发上已有霜迹凝结。玉凤澈锁眉,指尖仔细拂去他发上霜色,“夜里太凉,你怎么也不当心些?”手腕被握住,再被一股力道一带,猝不及防跌进了上官澜怀里,手里还拽着方才牵在掌心的发丝。稍稍抬头,恰好瞧见上官澜近在咫尺的侧脸,又猝不及防红了耳尖。

  “阿澈你看。”上官澜扬手指着天幕繁星,“星垂平野也不过如此景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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