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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段时间叶普宁下课之后会经过三号街,他绕路去街区的另一个角买刚出炉的糖霜可颂,买上三只还可以得到一只杯子蛋糕。叶普宁拿着一牛皮纸袋的吃食慢慢踱步回公寓,房东太太会把煎好的培根鸡蛋放在餐桌上。

  乔正睡在他的床上,深埋在绢面床罩和鹅绒软被里,从下午一直呼呼大睡到黄昏。听见他回来的动静才懒懒露出脑袋,后颈连着肩脊一片温柔暮色,肤光雪白得让人移不开眼睛。叶普宁上前揉了揉那一头凌乱卷毛,突然想起自己原先在故国养过的一只短毛猫,圆短的脖子上戴着灰色项圈,还有一颗刻着名字的银色小铃铛,每当它跳上床,铃铛的响动就会叫醒他和娜塔莉。

  他习惯性地抚摸乔的耳后,出于某种无法消除的肢体记忆,年轻皮肤的触感近似丝绒,粘连在叶普宁的手指上,成为了另一种记忆。这种感觉直到他去煮咖啡时还存在,他站在炉边盯着自己的手指,乔从床上起来,赤裸着身子,在扶手椅里找出自己的衣服。

  入夜时分会有石子来准时敲靠近街边的窗,乔已经做好了准备:他对着雾气未干的镜子慢吞吞给自己抹上钴蓝的眼影,又从口红盒里用指尖挑上一点晕在唇间,上下一抿,好的皮相经得起胡乱的颜色搭配简直是世间永恒不变的真理。沙发上看报纸的叶普宁只撩起眼皮看他一眼,那些可怜的难称衣服的布料在他身上勉强不被归为伤风败俗。此时他的同伴已经在楼下吹起口哨,那孩子急急忙忙说了再见,接着打开窗户翻了出去。

  报纸头条大肆苛责大麻产业对于时下年轻一代的毒害,称它让许多孩子“迷失了回家的路”。

  叶普宁费神读完了那篇近三个版面的文章,时钟敲了一下,他决定这一天就此结束,他给门上了锁,却开着窗户的插销。

  他的床还残留着人体的余温,稀薄的温暖透过丝绸睡衣传到叶普宁的身上,像是看不见的海水,带着麦卡尼的气息。很长一段时间里叶普宁都难以形容那种气味,像是雨后的灰尘和马蹄草的味道,又像是喝剩的金汤力在杯底的残留物。

  睡前他又开始习惯性抚摸起不存在的戒指,此动作重复数次,即可入眠。

  乔会在回来的时候带回市场上新鲜的苹果,算是对免费房东的馈赠。离上课还有数个小时,叶普宁还在前夜酒精的作用下酣睡。他在做梦:梦里他听见那只猫溜进了他和娜塔莉的卧室,轻盈的铃声响动一路,接着跳上床来,猫的四爪逐个踩过他们身上,高高低低如同棉花山脉。此时若是下雨,叶普宁会被小小的猫喷嚏声吵醒。

  梦里他找不到那只猫,于是睁开眼。始作俑者乔·麦卡尼正望着他,身上打着淋过秋雨的寒颤,叶普宁意识到他有裸睡的习惯。

  他冰凉的皮肤蹭着叶普宁,像是猫无意间的亲吻。他的皮肤又很烫,热劲顺着喉管窜上来,落在他咫尺近的地方,男孩儿隐秘又兴奋地问他,想不想和他做爱。

  叶普宁伸手去摸他的额头,确认体温正常,他怀疑麦卡尼吸多了大麻,此刻他的瞳孔扩散,像是眼仁中央盛开了一朵矢车菊,他几乎无法在那双眼睛里看见其他的东西,除了自己。

  他年轻的性器挺立着,叶普宁隔着绸衣能感觉到属于生命的兴奋,他开始想起自己上一次勃起是在什么时候?十年前?叶普宁不太愿意回想那一部分记忆。

  “你只用给我一个吻,”他说,“我会完成剩下的一切。”

  乔急不可耐,他在叶普宁的身上蹭动着,把那东西往他身上戳。

  “你和别的男孩试过吗?”他在他的颈边问。

  “或者和姑娘试过?屁股呢?从后边儿进去,男的女的都没什么分别——”

  叶普宁震惊于他言语的粗鄙下流,在裤腰的边缘抓住了他的手。

  “不,”他阻止他,“你的嘴唇应该留着亲吻值得的女孩,去吻真正的爱。”

  他活脱脱像个在宗教学校里讲解爱情诗歌的古板老家伙,乔的那玩意儿已经伸进他手心,还吐出了些湿滑的东西,不用想都知道那是什么。

  沉默在他们之间无形僵持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叶普宁选择了退让:

  “我可以帮你弄出来,如果你需要的话。”

  他记得那篇报道上说磕嗨了的一个征兆就是性快感的膨胀,他相信此时的乔只是急于纾解,并不真正意味着什么。

  可乔拒绝了他。

  他用那双足以令所有人心碎的眼睛看着自己,情欲将他的嘴唇熏蒸出无法抗拒的颜色。

  “你难道不想尝试吗?”

  “时机人生仅此一次,之后你将再无力去爱一个人,我也不会比此刻更年轻。”

  叶普宁没有回应。

  于是他开始替自己纾解欲望,老木床在他们身下发出隐秘的抖动,男孩将自己的脸埋在枕头里,颈侧的血管鼓胀,绯红从他的耳后蔓延至脸颊,与此同时,他的肩膀却在抖动。

  叶普宁明白那是哭泣。

  他不知所措,甚至不知如何安放自己的手,男孩的哭泣声从他的枕头里发出来,沉闷而又细软。他往被子里看了一眼,有些感叹年轻一代到底惊为天人,可情形到底不容乐观:乔始终差了一步,他挺着腰,不断把自己往粗糙的床单上摩擦,埋在枕头里的声音难受而耐人寻味,夹杂着无法克制的喘息。叶普宁终于意识到他需要更多安慰。

  于是他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把那张哭泣的小脸从枕头里翻出来,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叶普宁从背后安抚着他,想要劝慰住他的哭泣,他的指尖经过他的发丝,后颈,停留在两扇脊骨上,那里的肌肤单薄而脆弱,两只手合握起来好像拥抱了一只蝴蝶。

  叶普宁感觉到麦卡尼的亲吻,湿漉漉地,他没有阻止,湿热的吐息纷纷往他耳朵里钻,往更深的地方去。这一回他完全肯定麦卡尼此前一定吸食过大麻,甜腻的未燃尽的草叶的怪味此时充满了他的鼻腔,也麻痹了他的情感。

  乔几乎是哭着射精了,他用另一只手去搂住叶普宁,哭泣声拖得很长,接着那些体液喷溅在他的身上。

  叶普宁没让他立刻离开自己,他拥抱着男孩,直至他的哽咽平息,用手指去梳理他凌乱的发梢,同时看见了自己的无名指,那里空空荡荡,宛如时间的荒诞嘲讽。

  “你不知道真正的爱是什么样子,你知道吗?”麦卡尼哭着说。

  那一刻叶普宁心中叹息,脑子里却不得不想自己要如何向房东太太解释自己睡裤上的精斑。

  第4章

  玫瑰花园三号街有十三户住户,没有一户人家名叫麦卡尼。

  叶普宁在一个小雨的傍晚从街的一头走至尽头,他没有打听到有关名叫莱尼的孩子和他正在哺乳的母亲,他的鞋底沾满了泥土和凋落的花瓣。

  月历撕下几张过后很快就是期末,每一个教授都在这个季节里变得冷酷无情。他的办公室开始频繁地被一无所知的学生访问,不论是否在答疑时间,总会有人敲门进来聊上几句。他知道那帮学生们试图打听有关考试的细节,准确的说他们想在对历史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回答关于过去事实的问题,他们甚至不愿动用常识去做出基本的判断。叶普宁万分确定,即使题目是拼写现任总统的名字,也一定有人会写错。

  考试前的最后一节课他终于见到了班级里的所有学生,卡米耶格先生和他的新恋人也出席了,这回是个深色瞳孔的姑娘,看得出他对于伴侣的选择有一定的标准,即使性别不是第一要素。

  他在学校里见过几次乔,穿着帽衫牛仔裤,手里是一本经济史。他匆匆地从另一侧教学楼的走廊经过,进入隔壁正在考试的教室。他面孔素净,终于不见平日里的乖张颜色,倒像是循规蹈矩的好好学生。

  那场考试的中间叶普宁出来喝了杯咖啡,看见他正在一楼的过道上和几个年轻人在一起抽烟。

  叶普宁喝完了手里剩下的半杯咖啡回到办公室,外面结束考试的铃声很快响起,学生们欢欣地收拾东西准备迎接他们的假期,他在潮水般的喧闹声音里打开桌上的教学报告,忽然想起他今天早上吃掉了桌上的最后一枚苹果。

  金色的黄昏时他还是照旧去植物园,几日前他在那里邂逅了几只不知从哪里来的野猫,这回他在大衣口袋里装了些从教工餐厅里拿的饼干。他在长椅上坐了一会儿,猫咪就从树林间探头探脑地走出来,叶普宁朝他们伸出掌心,把饼干给它们看。

  相处得熟了叶普宁得以在喂食的时候抚摸它们绢缎似的身体,他想着自己身上也许还留有远久的那只短毛猫的气味,野猫丝毫不畏惧,大胆地从人的手心里叼东西吃,毛茸茸的下颔在叶普宁的指尖上磨蹭,让他想起某个男孩后颈的皮肤。

  他也曾去过那些建在地下的酒馆,烟雾缭绕的地方,头顶木板的灰尘在震耳欲聋的雷鬼乐里纷纷坠落,不太能在光怪陆离中认得清谁。叶普宁饶是听闻这里常有小的演出,多半是些年轻人的胡闹,便想着也许乔会在这里。

  他的确在,半杯威士忌快要见底的时候,从舞台后面上来几个人,从头到脚像是泡过不同颜色的染缸,头发最长的几乎挡住半边脸。叶普宁一眼就从那几个人中认出了麦卡尼:他穿着酒红丝绸的衬衣,黑色的皮裤在左侧大腿的位置撕开一道裂缝,露出的冷白肤光直将人的视线引向令人遐想的深处。

  他浅色的发丝被一丝不苟梳向脑后,露出光洁的形状姣好的额头。叶普宁猜测他一定是很受欢迎的那个,他摆弄了一下自己面前的话筒,开始柔情款款地唱一首情歌。

  那曲子叶普宁在某时的电台里听过,来自欧洲大陆的声音,有人在后面用手摇铃做拍子,麦卡尼的脚尖跟着节奏摇曳,懒懒地唱:

  “彻底放弃一种人生。

  让其自生自灭。”

  一曲演奏下来,酒馆里的人明显多了。叶普宁在吧台上留下足够多的小费,衬着夜色将他识破前离开。

  他的窗口恢复了平静,再没有石子和口哨,睡前叶普宁会把窗的插销安上。他每天花在浴室里的时间又长了些,每天晚上他都会在在湿镜子里观望自己,五十五岁的中年人,6.6英尺高,常态下阴茎长度为3.93英寸,早先青年时代热衷赛艇运动,如今女性教职工仍有人愿意为他倒一杯咖啡。

  他去了最南边的一家妓院,口袋里装了足以令他自信的西地那非片*,他向西班牙老鸨提出了一个独特的要求,他想要看看那儿的男孩。

  牙缝间满是烟渍的女人笑得露出齿龈,两只麦色乳房抖动不止,她有力的胳膊丛腋下架起叶普宁,汗渍洇在他的衬衫上,他被带往一条装饰着棕榈叶与石雕的暗红色走廊,走廊的尽头是一间装饰着紫色丝绒布的房间。从房间的巨大双面镜上,他看见很多男孩,浓妆艳抹,有的甚至像女性一样穿着渔网袜和超短皮裙,旺盛的体毛露在网袜外,手中的牛排滴落汁水在衬衣上也全然无知。

  他们坐在休息室的沙发里,无知无觉,或者根本不在意,任凭镜子背后的人观察打量他的潜在商品。

  叶普宁下定决心选择了一个身高年龄都较为年轻的男妓,他们开了一个房间,叶普宁在充满大麻和乳香的旧床垫上坐下时,浴室里的水声正好止息。

  那是个金色头发的男孩,靠近了叶普宁才发现他眉宇间有一道伤疤,浅浅的,并不妨碍观瞻。收回手时他才发现对方原来涂了厚重的粉底,落在指头上油腻一层,叶普宁只能把它蹭在床单上。

  他多少有些想要赤裸相见,却不知如何下手。男孩膝行着上来亲吻他胯下时他能感受到一股热流,也许归功于一个小时前的药片所致。但他没有爱欲,一切只是生理反应,卖力喘息,刻意表演,当男孩表示他可以用手指塞进他屁股的时候叶普宁陡然清醒过来,他的胯下骤热陷入一片湿冷。

  那场嫖妓不过持续了十分钟便匆匆结束,叶普宁在桌上留下足够多的钱,告别了脸上有疤的男孩。

  他和他的性器一样消沉,趁着集市还没关门他买下了最后几只苹果。叶普宁抱着纸袋走在街上,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去什么地方,他甚至去墓地坐了一会儿,直至地下潮湿的雾气升腾起来,黄昏就要结束了,他只能离开。于是他又去了酒吧一次,他想把手里的纸袋交给那里的酒保。他其实不确定乔还会不会去那儿,唯一确定的是只要有大麻,他们就还会来,而他已经无法知道如今的鸟儿将巢筑在了什么地方。

  那些西地那非片搞得他神经兮兮却又无比疲倦,他没能走完剩下回家的路,他太累了,于是决定半路坐了镇上的公交车,他只需要花费十分钟就可以抵达家门口,这点很好。路上他一直看着窗外的风景:衣帽商店,咖啡馆,丝袜店与烘焙屋。

  卡迪逊曲棍球,弗斯特冰淇淋,万宝路香烟,水星餐馆。

  汽车开出小镇时人们目睹了公路上的一起车祸:厢式卡车与一辆雪佛兰迎面相撞,银色的小轿车完全粉碎,灰色的烟雾从发动机里徐徐冒出,那场景只是一闪而过,谁也未能看清细节。

  叶普宁在车后排昏昏欲睡,那景象从他身边一瞬驶过,像是飞过一架纸飞机。

  两天后,他从报纸上读到了车祸的细节,那是一起超速行驶造成的三死两伤,警方在雪佛兰车上发现了大麻的燃烧残留物。

  在死者的名单里,叶普宁看见了乔·麦卡尼。

  第5章

  叶普宁喝完最后一杯波本酒,水手俱乐部里只剩下海浪和点唱机还在制造声音。夜还很长,他决定自己走回去。

  这是他刚到这个城市的第十五个年头,距离辞去教职已经有四年,他不再接触历史,转而给一些移民的孩子上英文课,主要时间里他写一些东西,但仅止于写。

  他的植物园将在下个月由市政府宣告拆除,他为此特地去了当地报社,想要发出一份寻人启事,当他报出娜塔莉·潘斯特恩的名字时,打着水绿色领带的职员眉头紧皱,表示这个名字的确似曾相识。

  接着他得到了一份讣告。

  “我们的确持有潘斯特恩女士的消息,上世纪90年代死于溺水,事实上她的家人一直在为遗嘱寻找合适的执行对象。”

  “我们一直希望有人能够在报上读到这则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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