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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倒是可以,那烦你替我备笔墨吧……”辅政太子一面说,一面撤了额头上的帕子一面披衣而起。苏鹤正要拦他,他不耐烦地推开苏鹤的手,“只是精神不济,怎么就起不得了。”

  苏鹤还是牢牢按着人不让起,只凝眉看着,丝毫不让。

  辅政太子无法,叹了口气,“我写罢了信就回来躺着了好不好,就几句话。”

  “几句?”

  “五句,顶多五句。”

  苏鹤这才撤手,到案前去铺了白宣,磨墨舔笔。

  辅政太子提笔在白宣上写了几行字,便折了纸封进了信封。

  “回去躺着吧。”苏鹤见阔儿已写罢了信,又伸手来,要扶他起来。阔儿不情不愿地起身,又撤了外袍躺下了。

  “三日后,就是出腊节了。”阔儿是个躺不住的人,躺了小半个时辰,翻身翻了七八个,饶是有苏鹤有一搭没一搭地陪着说话也不耐烦。

  “嗯,听说过。”苏鹤倒是耐性得很,陪坐小半天也没见一点儿不耐烦。

  “以往出腊节,我都在父王身畔,与他共骑金象,在城内巡游三圈,以示王族威望。今年,也不知父王能不能乘象游城。如果不能,会是谁乘象?如果能,又会是谁陪同呢?”

  苏鹤听阔儿絮絮叨叨地说话,已然明了出腊节乘象一事,于他而言,很重要。是南掌王甚至整个南掌国臣民对他继承者身份的肯定。

  此时辅政太子正背朝他,蜷缩着侧身躺着,苏鹤伸手轻轻拍了拍阔儿瘦削的肩膀,柔声宽慰了一句,“阔儿,你不要怕。”

  辅政太子微微一怔,猛得翻身起来扑进苏鹤怀里。苏鹤猝不及防,一个愣神儿的功夫,人已经在他怀里。阔儿脸贴在他肩侧,柔顺的头发挨着他脖颈。

  “怎么了?”苏鹤哄孩子似的轻抚阔儿肩背,“不要怕,不要怕……”

  他确实是很怕的。从一个庶出的王子,到今天的辅政太子。他耗费了多少精神,外人不得而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直到今日。眼下,他被罚幽闭辅宫,外有南疆损失惨重,内有嫡子掌兵谋划篡权。他的身份乃至生死,已经岌岌可危。但他身畔,除却苏鹤,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可面对苏鹤,他又如何能将眼下的紧迫格局和盘托出?他还要挣个高位,护住苏鹤的!

  苏鹤并不知有多少念头在阔儿心中转圜。他一遍一遍以指为梳梳理阔儿的长发,一遍一遍轻声宽解,也一遍一遍在心中下定决心,要将南掌王位,送到阔儿手中。

  门外忽得传来轻微的叩门声,宫婢在门外说了什么。

  苏鹤正待相询,便被怀中人一把推开,“殿外奉膳,你去端来。”

  “……”这,算不算,穿了裤子不认人?苏鹤起身,去外头迎了膳食,又端来小几在床上摆稳,再一一将膳食铺陈,陪着吃了些。

  这一整日,便如此悠哉耗罢。晚间,苏鹤听辅政太子指点禁军统领的宅邸,又看了那统领的画像,这才换上短□□靴,揣着信件预备出门。

  “你还回来么?”

  “我不回来还能跑回中原不成?”

  阔儿抿唇儿笑了一笑,“那我在此处等你。”

  苏鹤听清了那一声轻笑,微微一怔。他这才明白阔儿所说的“回来”是什么意思,更不敢看此时半躺在榻上的阔儿是什么模样,提气凝神,夺门而出。

  阔儿见苏鹤身形狼狈,不由一愣,接着周身一松,躺回榻上大笑起来。

  真的很久……没有这般畅快了。

  苏鹤,苏鹤……他的武功谋略胆识,不可能只是个商客。如果不是商客,那他会是谁呢?在他身边,又是为了什么呢……

  “阔儿?”很轻的声音,不惊轻尘,偏生触到了他脑海深处。睁眼,苏鹤正在他眼前,他忽得就明白了,他是苏鹤,在他身边,就只是为了在他身边。苏鹤正在他榻边垂手看他,顺着面颊垂下的长发还带着微微的潮气。

  “几时回来的?”阔儿伸手拿捏住垂到眼前的湿发,“外头下雨了吗?”

  “回来有小半个时辰,身上溅了血,洗了澡才回来。”也不知会否是苏鹤声音太柔,眸光太缱绻,阔儿听了这一句,竟只轻轻嗯了一声。

  “禁军统领枕下,竟还摆着小首饰。你看,我也顺手拿回来了,你得空,可以给他还去。”苏鹤说着,摸出一串儿红玉珠子,珠子颗颗饱满圆润,护住当中一枚白玉莲花,做得极为精巧工致。

  阔儿扑哧笑了一声,“你连他枕下的首饰都摸了来,他明早怕是要吓得尿裤子。”

  “那又如何?反正脏不了我的床榻。”

  “嘁,哪里是你的床榻?”

  ☆、第十六章

  “那你说,何处,才是我的卧榻?”苏鹤一笑,挑了尾音,带三分戏谑,五分轻佻,就差那一根挑着人下巴的手指,活脱脱流氓模样。

  沉凝如刀的人,竟也有这般模样。辅政太子反被逗乐了,垂眸抿唇儿,含了三分笑意,“若我说此处便是你的卧榻,你待要如何?”

  不得了,这是真在勾人了!苏鹤脑中早炸开了烟花,面上却还绷着,片刻才回了神,“那鹤自然恭敬不如从命。烦请殿下赐容身之处。”

  辅政太子听罢,竟当真朝里让了让,给他空出半张榻。苏鹤也不客气,径自和衣躺下,薄薄的夏衫底下,竹席触感分明。床下怕是置了冰,有舒爽的凉气窜上来。

  “你还病着,怎么还在榻下搁冰?”苏鹤扭头瞧了瞧辅政太子,只是室内昏暗,未曾瞧见他面上神采。

  “无妨,我添了薄被,怕你热才叫人备了。”辅政太子翻身朝里,言语间已带了几分倦意。

  “谢阔儿体贴。”苏鹤笑着应了一句,伸手触了触阔儿,见他确实加了薄被,才安心下来,“睡吧,我守着你。”

  辅政太子含含糊糊应了一声,这话仿佛一个定心丸,还真就让他安下心来。无妨,苏鹤在的……不知怎地,他竟真的睡熟了。

  苏鹤和衣躺着,听着阔儿清浅的呼吸渐渐悠长,这一份平和,忽得叫他想起了一句诗来。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他没有醉,也没有满船清梦,但已有了那一份悠远平和的心境。

  一夜无梦,辅政太子醒时已觉浑身爽利不少,该是晚间出了汗的缘故身上粘腻得厉害。他下意识伸手触了触身畔,只摸到微凉的枕席。大概是要避人耳目?苏鹤不知何时已经离开。自打幽闭辅宫以来,分明许久都不曾安然入眠,如何昨夜,就睡踏实了呢?未待他梳理明白,外头就传来了叩门声。他起身应了一句。就听外头说南掌王有旨下达辅宫,请辅政太子出殿接旨。

  辅政太子愣了愣,这才叫了宫婢进来帮着收拾。等收拾妥当,也已时半个时辰之后,这才匆匆出殿接旨。

  传诏的,是南掌王近侍。看样子已等了些许时候,不过颜色依旧和悦,大抵是明白眼前接旨的主,不能拂逆。

  辅政太子听罢宣诏,接了诏书之后依旧有些迷瞪。因为父王因身体不适,不能在出腊节上骑象,让他独自一人在出腊节上骑金象尊王位!

  辅政太子奉了诏书,他已然从迷瞪的状态里回过神来,又看了一遍诏书,心被狂喜攫住,跃如擂鼓,这份雀跃,叫他忍不住要将这消息与人分享。

  苏鹤,苏鹤……

  辅政太子一手拿着诏书,一手提起衣襟,忽得在回廊间疾奔起来。身后跟着的宫婢侍从不明所以也只得跟着跑起来。他一路不停,直接到了书房,推门。他直觉苏鹤会在此处,所以苏鹤就会在此处。

  “苏鹤你看!”

  一幅鎏金华彩的衣袖扬在眼前,苏鹤猝不及防,下意识撂下了手中的书册,似乎要将那一幅衣袖揽进怀中。

  那一幅衣袖扑到他案前,朝他递了一幅金色卷轴。

  “苏鹤你看!”

  这一身,该是南掌辅政太子的仪服,不然何以如此华贵?衣袖襟前,尽是流光溢彩的孔雀和万字纹。这一身衬得他越见清瘦贵气,不过他溢于眉眼的雀跃,叫苏鹤都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怎么了?”垂眼去看阔儿打开在他面前的卷轴,密密麻麻的南掌文犹如蚯蚓爬满卷轴。

  苏鹤道:“我看不懂。”

  辅政太子兴头顿时被浇下去大半,面上雀跃都收成了一派索然。他悻悻指着那诏书,道:“这是父王给我的诏书,让我在出腊节上代他骑象。”

  苏鹤将这事儿琢磨了一番,点了点头,忽得想起了什么,扑哧笑了一声,“殿下得偿所愿,是该高兴。只是……”话到此处,苏鹤稍稍顿了顿,思忖着这话该不该在此时说出来扫他兴头。

  阔儿也看出苏鹤是要说什么扫他兴头的话来,瞪眼道:“只是什么?”

  苏鹤咳了一声,他看出来阔儿不爱听了,但他偏生要说,“两日后出腊节,殿下骑象,想必万众瞩目,也可谓众矢之的,殿下千万小心。”

  阔儿闷闷地哼了一声,他只是高兴劲儿还没过去,要是高兴劲儿过去了,肯定也能想到的。辅政太子一面在心里为自己辩解,一面卷起诏书不让苏鹤看,一面还埋怨,“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苏鹤憋着笑,重新捧起书来翻看,还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表示自个儿确实吐不出象牙,“身体养好了么?这就开始四处乱跑?”

  阔儿将诏书收拾了,又整饬着自个儿的衣襟,指尖儿顺着上头金线绣得孔雀尾缓缓滑动,“我觉得轻快了许多,诏书来得突然,我匆忙就去了,没有叫大夫来看过。”

  “那也没有用早膳了?”苏鹤反而抓住了另一件不太要紧的事情发了问。

  “其实匆忙吃了几口,现在不饿。”

  “那先回去换了衣裳,叫大夫看过再说?”

  “也好,那我一会儿再来寻你。”话毕,阔儿起身预备出门,前脚才跨出房门,忽得想起了什么,又转头来问,“苏鹤,你用过早膳了吧?”

  “用过了。”苏鹤被问得不明所以,但还是答了。自打他在此处落脚之后,一日三餐倒一直有人添备,虽然菜式简单,但果腹足以。

  阔儿听罢点了点头,便抽身走了。苏鹤尚且没闹明白他何以发问,也只得再埋首于书卷之间。

  他会有那一问,只是忽然发觉,在与苏鹤相处时,他似乎从来没有问过苏鹤吃饭没有?天儿渐热了,添薄衫没有?晚间睡得可好?其实在遇见苏鹤以前,也没有人,问过他。其实也对,因为除了苏鹤,他们看见的,只是坐在金殿之上的,辅政太子。

  阔儿回去换了衣裳,稍稍整饬了一番,又挑了几样点心果物吃了,这才又回了书房。苏鹤仍在翻看书册,穿了一身玄衣,该是新添的薄衫,宽大的袖袍落在案几之侧,随着他细微的动作摇来荡去。一把长发着不知哪儿扯来的一截墨色缎带束在头顶,眉骨微凸,颧骨略高,下颌线条利落如刀削,棱角分明得近乎锋利的脸。不过说来也奇,这么样的一张脸上,嵌着一双偏圆的眼,偶尔,还能从那眼中看出一星温驯可爱的意思来。

  此时那一双漆黑的瞳子正注视着他,似乎还带了几分清润的笑意。辅政太子忍不住抿唇一笑,道:“你怎么总有心思在此处偷闲?”

  苏鹤眸光重新落到书册上头,施施然翻过一页,“你怎么也有了心思到此处来看我偷闲?”

  作者有话要说:《题龙阳县青草湖》元·唐温如西风吹老洞庭波,一夜湘君白发多。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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