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神走到圆台边站定,拍了拍手掌,台子上的韩非就慢慢睁开了眼睛,眼神幽深,形状是迷人的桃花眼,然后他又慢慢的坐了起来。
月神看着这个“韩非”,幽幽的叹息了声,“假的都可以如此逼真,还要真的做什么?陛下就是想不开,否则岂不所有的纠结难舍早就可以解决了?”
这个“韩非”并不是真正的韩非,而是月神亲自采集了韩非心口的精血、午时最深沉的呼吸和最沉迷的睡梦中的指甲头发后,利用阴阳家傀儡术制作出的一个和韩非一模一样的人偶。
虽然是假的,可是因为取材来自真正的韩非,所以这个人偶无论思想还是呼吸都和韩非的本体存在着很多相同之处,容貌、性格都可以复制,唯一的不同就是,这个人偶听从阴阳家的一切安排,绝对不会违抗,而真正的韩非是不可能如此乖乖的任人摆布的。
本来月神向嬴政谏言的时候,是希望嬴政留下这个假的人偶作为陪伴,而将真正的韩非处死,这样既可以让陛下和“韩非”在一起,又不用担心韩非的心向着韩国,会对秦国造成不利,岂不是两全其美?
可是陛下竟然拒绝了……
从来都很讲实用价值的陛下竟然拒绝了月神给他的这个最最实用的建议,哪怕担着风险,担着矛盾,陛下也要留下真正的韩非。
这让月神十分不理解,陛下的心并不软弱,相反陛下能够获得今日的成就,是靠着果断得来的,可是这一次陛下对于韩非却只能用心慈手软来形容。
韩非是敌人,为什么要对他心慈手软?
整整犹豫了半个多月,陛下终于下定了决心,昨天嬴政给月神送来了命令,他打算启用这个人偶了,虽然犹豫的时间有些长,但是趋势总算是按照月神期盼的方向走了,这总是好的。
月神既叹息又颇为欣慰的看着面前这绝色的人偶,“以后就由你来好好陪伴陛下了……”
☆、水雾里
和朝臣议完一天事,嬴政一个人劳累的坐在桌案后,宽阔的案几上放满了竹简,堆得比嬴政英武的身影还要高,这英朗的君王此刻有着别人从来无法看到的寂寞。
王者是最骄傲的,可也是最孤独的。
火光的亮将嬴政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一下子将他的身形拉长了很多,窗缝有微风吹进来,将嬴政的袍脚微微吹起。
殿外忽然多了一丝香气,微微一点,却是嬴政无比熟悉的,是发自月神身上的湖水般的清新味道,他抬起头,看见一个窈窕纤细的倩影从几队卫队中央朝这里走来。
而她的身后跟着风雅无双的韩非。
韩非正在笑着,意气风发,朝气蓬勃,眸中有着水雾盘旋,柔的像水,既美又高贵,嬴政看着韩非的笑容,那样的张扬和他们初见时韩非脸上的笑容一样,只是现在很难再看到了,韩国已经危在旦夕,韩非脸上的笑容也随着韩国的为难境地变得越来越少。
这样无拘无束的笑容大概只能在一个虚假的人偶身上看到了吧,嬴政心下唏嘘不已。
满宫的侍卫对着如同云上走来的月神下跪行礼,铠甲随着跪地的动作硁硁作响,也顺带着没人会去阻拦月神身后的韩非,月神大人带来的人,他们没有资格阻拦。
只是没有人知道,这个韩非和咸阳宫中高卧龙榻的韩非并不是一个人。
站在宫殿走廊拐角上悄悄朝着这边窥视的李斯很纳闷,自打韩非入秦国,他还是头一次在韩非的脸上看到这样充满朝气的笑容,这是怎么了?有喜事?难道陛下打算放过韩国了?
李斯不禁皱眉,韩国还在,韩非就一日是贵族,从身份上看总是比他高那么点,这时的李斯已经是秦国廷尉,手握司法大权,虽然还不能只手遮天,但是他所给出的意见嬴政已经会放在心中仔细斟酌了,可是他仍旧只是没有贵族待遇的普通官员。
天边有几丝乌云飘来,空中水雾聚集,大概是要下雨了,而下雨前的天气总是更闷热些的,李斯忍不住慢慢朝前走,想打探些内幕,可是他又不敢挨得太近,月神在那里,阴阳家法力无边,不想让外人得知的事,谁敢靠近谁就是找死。
进入殿门,月神向上座的嬴政盈盈点头,姿态美若天仙。
而她身后的韩非也向前走了过来,大概早就得到了月神的示意,他很是积极的沿着红色地衣走到了嬴政的身边,跪在嬴政脚下,轻轻叩了一个头,额头娇嫩的肌肤紧紧贴到了地衣上半晌才抬起,然后略带慵懒的将头放在嬴政的腿上枕着,像一只小猫渴望主人的爱-抚一般。
嬴政看着面前韩非这动作,既感觉惊异又感觉惊艳,惊异是因为韩非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做出过这样低-贱的姿态,惊艳于这个温婉而粘人的模样着实让他心口猛跳。
既惊又怒的复杂情绪在嬴政心中酝酿,没个发泄出口。
半天过后,嬴政才将手伸出去,不过又在半空停住,犹豫了很久到底该不该去触摸韩非的头发,嬴政觉得这样的触摸是对韩非的亵渎,他不该这样的卑贱,可是这样可人的韩非,嬴政又忍不住想接近。
“真的太像了……”嬴政这个最了解韩非身体每一分每一寸的人都忍不住感慨,傀儡和本体简直找不到任何的破绽。
月神嘴角带着微笑,这是陛下对阴阳家的褒扬,她自然高兴。
可是嬴政的手到底没有触碰到韩非的发丝,他的理智仍在,替代品就是替代品,永远没有办法和本人相提并论。
“虽然没办法和本人相提并论,不过你还是可以替寡人做一件最要紧的事……”
月神的眉心有些变化,听陛下这话中的意思,怎么好像并不是要这个人偶来作为服侍陛下的人呢?难道还有别的什么作用?
☆、水晶棺
“陛下的意思是?”月神皱眉。
“让他去地牢,和逆鳞同归于尽,代替韩非死于六魂恐咒。”嬴政淡淡的说。
逆鳞身中六魂恐咒,已经是必死的了,而和逆鳞血脉相通的韩非也基本就是死亡的下场了,月神以为嬴政终于想通了,让韩非和逆鳞一同死于六魂恐咒之下,从此除去这个隐患,而留下替身人偶作为取乐之用。
可是月神现在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了,陛下的意思竟然是让人偶代替韩非和逆鳞一起死于六魂恐咒之下,而将韩非的真人留下来。
这人偶心血呼吸都来自韩非本体,他是可以取代主人和剑灵之间的关系,代替韩非承受六魂恐咒的死咒的。
“陛下,您要留下韩非的本体?”
“自然,不然寡人要这个人偶做什么?韩非的身体日渐虚弱,就是因为和他建立联系的逆鳞在虚弱,只要逆鳞和这个假的韩非一起死了,六魂恐咒就将彻底消散,那么韩非就不会再继续脆弱下去了。”
“可是陛下,你要将一个韩国的死忠留在枕边么?”这太危险了,陛下如果坚持这么做,那不是要将秦国的安危视作儿戏?
“他不会杀寡人,他爱寡人!”嬴政冷着眼看月神,那眼光是不容置疑的。
韩非是爱他的,嬴政确信这点,而对于这点他不容许任何人质疑。
月神看见嬴政坚决的目光,识趣的低下头,没有再继续争辩下去,她忠诚于帝国,忠诚于嬴政,她没有办法违逆他。
“你知道该怎么做了,我要逆鳞死,要韩非和逆鳞身上的六魂恐咒彻底失去联系。”嬴政按住案几,慢慢的说。
月神知道没办法让嬴政回心转意,只是她仍然不得不思虑的更多,“陛下为了保住韩非的性命,强行用替代品代替他和逆鳞一同死亡,您终究还是杀了逆鳞,如果韩非因此而怨恨陛下呢?”
嬴政坚定的目光中忽然有了一丝寂寞,是啊,韩非那么在意逆鳞,一定不希望逆鳞死,可是逆鳞不可能活下来了,身中六魂恐咒的灵体,无法找寻代替品,只能自身死亡,他能做到的只是给逆鳞一个干脆的死法,然后让他不要牵连自己的主人。
嬴政将眼睛闭了闭,最后才小声道:“他爱寡人……”
韩非不会怨恨他的,不会为了任何人怨恨他的,一定……
“好,我明白陛下的意思了。”月神带着遗憾和担忧,领着韩非走出大殿。
才出来不久她就看到了李斯。
“李大人,和我一起来吧,去地牢看看逆鳞。”月神对着李斯轻轻说。
李斯没拒绝,帝国的隐秘都是他好奇的,陛下到底打算如何处置韩非和逆鳞,这一直是李斯极其关心的问题。
***
那一日李斯终生难忘,月神领着他和韩非到了地牢,幽深的地下深处,暗无天日,逆鳞正是被囚禁在那里,然后月神催动了六魂恐咒,韩非和逆鳞的身体脖颈脸颊全部被密密麻麻的红色血丝缠绕,样子极其恐怖。
这可怕的一幕让李斯连呼吸都差点停止,而月神看着韩非和逆鳞慢慢走向死亡,面色清冷,没有任何感觉。
这样的女人实在恐怖,李斯心脏狂跳,勉强支撑着自己不后退,不要露出胆怯的神色,不要让月神小看了他。
“有劳李大人将韩非带到咸阳宫的最地下,里面有一具水晶的棺材,趁他还没有咽下最后一口气,将他封存在里面吧,这么绝色的一个人,放在陛下的帝国里面,也是个很好的装饰品了。”
月神淡淡的说着,就将这样的秘密任务交给了李斯。
月神离开的背影是优美的,地牢黯淡无光,逆鳞黑色的眼罩破碎了,露出了里面和韩非一模一样的眼眸,只是眼眸里没有了光彩,不知不觉中逆鳞的身体化为片片星芒,一闪一闪,最后彻底消失在了地牢中。
而韩非还有最后一口气,虚弱的躺在地上,六魂恐咒消失了,他脸上的红色血丝已经退去,可是李斯知道韩非已经活不成了,六魂恐咒蚕食了他的心脏,看来无论多么被陛下喜爱,韩非最后还是免不了被抛弃的命运,免不了要成为帝国的陪葬品,李斯有心痛有不舍有兴奋有狂暴,今日的他体会了一生都没有体会过的心情。
而现在,李斯的任务就是趁着地上的韩非还剩最后一口气,在他死之前,将他运送到地下的水晶棺木中,封存,让他的生命停留在死之前的这最后一刻,让他保持着最后的美丽,直到永远……
“命运是多么的悲惨啊,我的师兄……”
☆、磅礴雨
那天夜里,韩非睡在嬴政的寝宫,浩大的宫殿外有嬴政的亲卫队层层把守,带着恶鬼面具的魁梧士兵们将整间大殿围的水泄不通,然而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里面守护的是什么,只以为这就是嬴政一个人的寝殿,需要最严密的守卫。
嬴政到底把韩非藏得有多好,也就只有阴阳家的少数几个人能知道了。
入夜后不久,天上就开始下雨了,整个咸阳宫水汽磅礴,殿前的大石雕龙在雨水中吞吐着神珠,仿佛活过来了一般。
过不多久地面上就有了大小的水坑,反射着夜里宫灯的橘红色光芒。
韩非躺在床榻上,听着窗外细密的雨声和偶尔闪过的雷声,细腻的布料擦着他脖子上的皮肤,舒适无比,可是他睡的并不安稳,他的额头上是细密的汗珠,虽然还沉浸在梦中,可是他的心口像烧起了一团火,好像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正在失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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