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除了疼还是疼，喉咙干涩的让韩非没办法说出一个字，他的嘴唇翕动了一会儿，他在说话，但是没有发出声音。
嬴政将俊朗的面孔凑过去，“你说什么？”他努力的听，可是听不见，没有声音，“来人，救他，救他！”嬴政大吼着。
士兵乱成一团，李斯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云中君出去找御医，可是还来得及么？三天的折磨，韩非早就已经不成了，最后那一枪足够要了他的命了吧？云中君叹息，又不得不赶快去求救。
那一日，天气清朗，竟然是难得的好天气。
那之后整整几年，嬴政每天夜里都会做一个噩梦，梦里是韩非临死前的那一幕，他对他说了一句话，嬴政却没听见。
好多个夜晚，好多次梦境，嬴政终于渐渐看清了韩非的口型，那是四个字。
四个字……
李斯回忆，陛下在韩非死后，喜欢去帝国的最底层，那里有一只水晶棺，里面封存着一个人，眉目如画，栩栩如生，只是不能打开棺盖，一旦水晶棺进入空气，里面的人最后一口气就将彻底不在，化为尸骨。
☆、番外一
一个月了，嬴政活在不解、挣扎和黑暗中，韩非死的那一幕在他的脑中循环，他想将那一幕忘记，可是韩非苍白的脸，嘴角一条鲜红的血，微乱的长发，温柔的眼眸，绝美的容颜，他就是无法忘记，像一个要跟随他到永远的梦魇。
再一次从噩梦中惊醒，嬴政捂着自己剧痛的心口，拼命的喘息，他的额头上都是汗水，白色中衣早已湿透，殿中很安静，有着微微的光亮，他看着宽敞的只有他一个人的床榻，心里空落落的。
他不解，他彷徨，他有了难题困扰于心，通常这种时候他会找阴阳家来解惑。
***
咸阳宫的大殿上，月神婀娜多姿的站在下首空地上，等待着嬴政的一切吩咐。
“月神，我想你给我一个答案？”嬴政坐在案几后面，用手拄着额头，难耐的用手搓了搓微痛的眉心。
“什么答案？”月神声音缥缈，空灵而完美。
“韩非之于寡人，到底是怎么样的存在？”嬴政说完，抬头看着月神，他太急于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难道陛下自己不清楚么？”月神听见嬴政又提到韩非，十分避讳。
“寡人自己知道还需要问你？”嬴政的声音拔高的很多。
“敌人的存在……”月神只得避重就轻，给了嬴政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胡说！”嬴政的头又痛的快要裂开了，敌人？是敌人为什么他临死前要对寡人微笑？而不是怨恨寡人？是敌人，为什么他的容颜会在寡人的心里刻上了烙印，永生永世都忘不了，是敌人他为什么会在死前对寡人说……来世再见……”
嬴政的心窝在抽痛，痛的无以复加，比任何肢体上的痛苦都难过万倍，那是永远失去的悔恨，嬴政知道，那痛就是因为永远失去的悔恨。
“月神，寡人最恨别人欺骗，如果你也来欺骗寡人，那么你就不需要再继续待在秦国了，秦国的地牢你也可以去感受一下，看看秦国的牢狱到底能不能奈何得了你这位阴阳家的大巫。”
嬴政愤怒的盯着月神，每一个字从口中说出时都带着咬牙切齿。
月神冷冷的听着，她像是泥塑的人像，站在原地毫无反应，而这也正触怒了嬴政，嬴政最讨厌的就是有人在他的面前毫无反应，对于他的问题置若罔闻。
“说啊！”嬴政逼视着月神，忍不住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挥手在她脸上重重的打了一巴掌。
嬴政从来不是这样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人，他是很沉得住气的人，可是整整一个月的梦魇，整整一个月的心痛，已经将他逼至疯狂的边缘，他现在就只想知道一件事，韩非之于他到底是什么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月神在嬴政的面前从不设防，那一耳光就那样顺利的打在了她白皙的脸颊上，月神纤瘦的身体微微一踉跄，差点没有站稳，面纱被力量带飞，慢慢飘落到地上，像一片云雾，从月神的脸上滑落。
嬴政怔住了，看了看自己高高扬起的手掌和月神脸颊上红红的手印，忽然有些为自己的失态而难堪。
可是下一秒他就发现，月神的双眼眼窝都是空的，是两个幽深的大坑……
“你……你的眼睛？”嬴政像见了鬼，震惊的望着月神，也渐渐的开始后退，有些一直以来他都不懂的东西开始渐渐找到了那根破解的钥匙。
“你用你的眼睛，改变了寡人的命运？”嬴政退到案几边上，用不可置信的语声问着，案几边缘搁着他的腿，让他不能再后退，“是不是这样？也就是说韩非的死，那一切都根本不是寡人自己的意愿，而是被你改变命运后，被命运安排的做法？”
嬴政的瞳孔在不断放大，一种被利用了的恐惧和怒席卷他的理智，让他的心无比发冷。
月神慌乱的想伸手去地上将面纱拾起，可是她已经听到了嬴政说的话，到底还是被他发现了……
“月神，你利用寡人？亏寡人这么信任你，你竟然在背后背着寡人做让寡人不愿意的事？”嬴政何等睿智，看到月神的眼睛，他已经知道了问题所在。
所以其实他内心的痛，对韩非的不舍，那才是他真正的内心，而那个总是在他的头脑中迷惑他的声音，那个不停催眠他让他不爱韩非的声音，那个才是被星命操纵的虚假的声音？
嬴政忽然冷笑了一声，他一直以为他是这个世间最了不起的男人，可是呢？他也不过是一个被命运操纵了，错失了真爱的可怜人。
而且那份真爱，基本可以算是被他亲手杀死的……
“你害寡人杀了韩非，你害寡人杀了自己真正爱的人，你……”真相在嬴政的心中慢慢被推导完整，他后悔，他怨恨，可是没用了，已经晚了……
嬴政的声音是颤抖的，这位千古以来最最英伟的君王说话竟然带着微微的哭腔……
悔恨的哭腔……
“我这样做有错么？明明是我先认识陛下的，是我先爱上陛下的，韩非算什么？他为陛下的宏图霸业做出过什么？他甚至连苍龙七宿的秘密都不愿意告诉陛下，他根本就不配爱陛下。”
月神看着嬴政那失魂落魄的样子，猛然觉得委屈，她声嘶力竭的嘶吼，明明是她一力辅佐嬴政，为他付出了所有，为什么最后他反而去为别人难过？
太不公平了……
“你知道什么？寡人曾经爱过，寡人一定曾经爱过，尝到过爱的滋味，所以才会这么不舍，韩非死了，寡人再也不知道……什么是爱了。”
嬴政瞪大了眼睛，绝望的退到宝座上，坐好，“从今往后，寡人真的成了不懂感情的……孤家寡人了……在这个冰冷的世道，麻木的……活着。”
从今往后，他永远都是孤独一人了，爱是什么，珍惜是什么，快乐是什么，都随着韩非的死，永远从嬴政的生命中彻底消亡了……
从那日起，嬴政再也没有……穿过白衣……
☆、番外二
李斯着相国服制，皂靴干净挺括，身材略微发福，不过整体气色不错。
他沿着九十九级台阶，朝着巍峨的咸阳宫高阔大门下走去。
陛下召见他，只召见他一人，不知何事，李斯的心头有些紧张，虽然他对自己的才学有万分的信心，可是面对嬴政，他还是谨小慎微。
嬴政是一个睿智无比的君王，任何一丝的糊弄都会被他无情的戳破。
而一旦嬴政从李斯的身上挑出了任何一点点的不足，李斯这么长久的努力拼搏换来的相国之位就有可能彻底断送。
所以李斯在嬴政面前是永远拿出自己的全部实力的，一丝不敢懈怠的。
上月台，李斯门外站定，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确认无误，又将心中规划好的治国大计再次背了一遍，才忐忑的走进大殿。
殿内有着高远的殿顶，深广的面积，沉闷的气氛和高高在上的君王。
嬴政着玄色常服，戴通天冠，坐在十二级台阶上的桌案后，读着手中的一卷竹简，面目安泰，看起来不像是发怒了。
看见嬴政心情还不错，李斯的心略微松泛了一些。
“臣李斯参见陛下。”
李斯跪地行礼，很是谦恭。
半晌过后，嬴政的目光才依依不舍的从竹简上抬起，双手慢慢将竹简卷起，珍而重之的握在手心里。
嬴政看着李斯，目光如炬，慢慢道：“爱卿来了？你可知，朕看的这卷竹简是什么？”
李斯抬头，温厚的笑了笑，将双手抱拳向上，“臣不知陛下所想，也不敢妄自揣测，还请陛下赐教。”
嬴政鼻尖轻哼一声，像是不屑，也像是讽刺，“那朕就告诉你。”说着嬴政起身，从桌案后转出来。
他的步伐看似悠闲，却依旧大度华贵，有着盖过一切的风姿，走到桌案前面，嬴政再次居高临下的低头审视李斯。
“朕看的这卷是《五蠹》，作者的亲笔手稿，全天下，只有这一份，唯一的一份。”
嬴政的目光如锋利的锥子，刺在李斯越发心宽体胖的身上，“爱卿可曾看过这篇文章？”
李斯又笑了笑，只是笑容已经有些僵硬，这么长时间以来，嬴政对他是器重有加的，这让李斯多少都觉得嬴政已经全心全意的重用自己，忘了韩非那个短命鬼了……
李斯猜不透嬴政的心意，只得小心翼翼的说话，“臣……自然是看过的，的确写的十分好。”
嬴政的瞳孔紧缩，“是么？爱卿也这么认为？”
李斯重重点头，“是的，自然是这么认为。”
李斯又不傻，嬴政是多么忙的人？如果不是他认为好的东西，他会专门在大殿里看？还问他的意见？
李斯是最识时务的了，一切言行都顺着嬴政的心意，这样才能确保他自己不被这位千古一帝厌弃。
嬴政唇角微扯，“那你知道是谁写的这篇文章么？”
“臣知道……”李斯虽然还在笑着，可是喉咙里已经哽噎的全是苦涩，“是臣的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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