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帮我治好好了。这个摸样一定很难看。”

  卡卡点点头。“嗯。”他把手抚上克里斯蒂亚诺的脸颊，让他红肿的皮肤感觉到舒适和清凉。

  “布鲁克小姐走了吗？”卡卡说。

  “嗯，我让她的看护来接她了。”克里斯蒂亚诺说。他下意识的蹭着卡卡的手掌，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有点儿像小孩子。

  “你应该让她去精神病院治疗。这对她有好处。”卡卡说。

  克里斯蒂亚诺伸手握住卡卡的手。“嗯，我知道。”

  两人都没在说话。隔了一阵子，克里斯蒂亚诺轻声说，

  “天使，接受告解吗？”

  卡卡稍微推离点儿克里斯蒂亚诺，看着他，

  “不。”卡卡说，“不过你可以对你的嫌疑人说你想说的话。”

  克里斯蒂亚诺愣怔了一下。随后笑起来，

  “对，你的拘禁期还没有过。那么，你得听我的。”

  他伸手抱住卡卡。然后又加大了点儿力道。

  “那时候我很年轻，非常非常年轻。”克里斯蒂亚诺说，“你是不是觉得这个开头很俗套。”

  卡卡摇摇头。“不会。这是属于你的事。”

  克里斯蒂亚诺笑起来，觉得天使的话也有点儿像三流肥皂剧的台词。不过看来肥皂剧总有肥皂剧的存在理由，它会让人感觉很好。

  “那时候我刚从学校毕业，甚至比安德鲁还要年轻。”克里斯蒂亚诺把头搁在卡卡的肩膀上，有点儿像讲故事似地有意无意磕着他的肩头。他想让自己轻松起来。“是我接的第一个案子，很棘手。”

  “一个街区总共合计有8个男子被杀，早上居民出门时总是会看到那些被大卸八块的肢体。虽然第一件命案和当时最近接到的报案跨度有几乎一年，但是这么血腥的事情被浓缩在一年而且是同一个街区确实让人感觉非常恐怖。最重要的是，警方居然用了一年时间都没有抓到凶手。”

  克里斯蒂亚诺动了动鼻子，认为很不适宜的发现卡卡身上有种甜点的味道。“那会儿我还是一个助手，没什么经验，办案子也不存在章法。我看过整个儿案件的档案，吃惊的发现警方并不是没有找到凶手，实际上他们从第一起命案就有怀疑对象了，而且还几次到怀疑对象家里盘问搜查。可是，却始终找不到一点儿证据。最蹊跷的是，被杀害的男子全部是嫌疑人的男朋友，但是还是不停的有男人去做她的男朋友。当时有一种说法，那些男人是心甘情愿被杀害的，他们完全配合，所以事先和事后警方才会得不到一点儿可疑和疏漏。那个嫌疑人，可以让男人彻彻底底的爱上她，甚至愿意为她去死。”

  克里斯蒂亚诺停顿了一下。“年轻的时候，正是对这种说头最嗤之以鼻的时候。”他有点儿出神，“所以那会儿我一点儿也不信。并且因为这个还对着案子产生了某种非常对抗的情绪，决心已定得解决它。”

  “布鲁克一家……”克里斯蒂亚诺说出这个名字，刻意中把卡卡抱的更紧，好像有点儿害怕自己又回到刚才那个一个人的地方。“几乎每个人刚见到那对母女都会认为她们是姐妹。那时候安妮还不到18岁，她妈妈……利齐刚30岁。”

  “你们怀疑的是安妮？”卡卡说。

  “是的。是安妮。”克里斯蒂亚诺轻轻点头，“当时我想的是，安妮本身就处在一个不正常的环境里。而且，她确实很漂亮，有吸引男人的资本。那当儿我自信自己完全不会上她那条道。所以决定既然没有证据，我就自己去创造证据。我故意去接近安妮，而且很快和她熟悉起来。她的确是一个很开朗的女孩子，利齐也还年轻，所以从不在这方面约束她。”

  “我知道这种做法有钓鱼诱供的嫌疑，不过我想，要是我真的拿到证据最终破获这个案子，没有人会追究这些。”

  克里斯蒂亚诺说。接着，他突然什么也不说了，似乎罗纳尔多警官有意识的故事到此就结束了。

  “后来呢？”卡卡问。

  “后来……”克里斯蒂亚诺木然的重复。他放开卡卡。他靠到沙发的靠背上，睁大眼睛。“我不知道。”

  “没有发生什么吗？你找到证据了吗？”卡卡说。

  克里斯蒂亚诺只是摇头。“没有。什么也没发生。”

  “安妮和利齐……她们很好，非常好！因为知道自己非正常的家庭状况可能会受到环境的排斥，所以她们始终在努力讨好别人。做出任何人希望她们做的样子。不是虚伪，而是一种对生活的单纯和惶恐。希望每个人都好，希望自己在每个人心中都好。”

  克里斯蒂亚诺把每个字节都说的很慢。卡卡看着他，一瞬间觉得他在他张大的眼睛里看到了刚才那个利齐的影子。崩断的意志和空洞。卡卡一下子伸出手，他盖住克里斯蒂亚诺的眼睛。克里斯蒂亚诺好像有点儿吃惊，他拉住卡卡的手，转头看着他。后者在他的眼神里从新发现了神采。

  “我没事。”克里斯蒂亚诺说。他看出卡卡有些紧张。他朝他笑笑，然后按照他的意思闭上眼睛。

  “我和她们相处了两个月。这其间，我从没忘记自己要做什么，也没有感觉出罗纳尔多警官有任何变化。不过这种私自行动不可能隐瞒多久，上面很快就知道了我的意图。那天，那时候安妮刚过成年生日不久，她非常开心。安妮邀请我去她们家吃晚餐，她们想在花园里举行一个小型烧烤会，并且暗示我晚上可以留在哪儿过夜。”

  “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不过局里临时计划决定让我接受这个邀请，每一个人都能感觉出这是个契机，嫌疑对象很可能打算在这个晚上做什么。上面通知我如果那晚计划失败，不论原因，必须退出布鲁克一家的生活。维持这样的接触和关系实在过于冒失和危险。

  “于是似乎是一夜之间，我出现非常大的不安和惶恐。整整一个晚上，我都在盯着安妮和利齐。尤其是当看到她们朝我露出担心和安抚的笑容时，我觉得我整个儿都掉进了恐惧的冰窟窿里。我甚至希望突然遭遇点儿什么，让这个晚上没法顺利到来。”

  克里斯蒂亚诺又睁开了眼睛，这次似乎是无意识的。他觉得他能闻到自己身上那种冷汗味儿，就和那时一样。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害怕。那当儿我告诉自己也许是因为我感觉到了晚上可能会有危险，我总是会有这方面的预感，确实像‘先知’那样儿。不过，后来我才明白那和预感什么的没关，上帝大概不怎么愿意在这种事上给人启示。那完全是一种对将要面对事物的未知和退缩心态。我不想让它发生，想永远是现在这样。”

  “可是它还是发生了……”

  克里斯蒂亚诺用一种有点儿像被遭遇过的某场铺天盖地的洪水冲毁了的语调说。与初开始不同，他变得好像不太能抓得住现在说话的重点和意义。“我和安妮……在床上......这当然是顺理成章的！见鬼！没有人告诉我得拒绝她。是的，我没有拒绝她……”克里斯蒂亚诺蓦地转头看向卡卡，后者显得很平静，仿佛又回到了天使的状态。可是克里斯蒂亚诺仍旧激动的挥了挥手，似乎想解释什么，亦或者要驱散笼罩在眼前的某种场景。

  “所以，她对你做什么了吗？”

  卡卡说。克里斯蒂亚诺又突兀的停下来。

  他靠回沙发被上，一瞬间找回了现在的意志。克里斯蒂亚诺用舌头舔了舔嘴唇，把手放在额头上。

  “她，掐住我的脖子。”克里斯蒂亚诺说。

  克里斯蒂亚诺再次把手放下来，刻板的盯着天花板。

  “就在那时候，我知道安妮?布鲁克一直在做什么了。”

  “窒息会使人在高潮时享受到更大的快感，她在使她的情人更加快乐。”

  “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安妮为什么要杀人。”克里斯蒂亚诺说，“那时候，她边掐着我的脖子边哭。她说她就是在暴力中诞生的，所以她天生需要杀人。安妮?布鲁克需要把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尔多掐死然后肢解，这是本能。”

  “她说他知道妈妈一直想让她做一个健康正常的孩子。所以，她只能不停的杀人，安妮?布鲁克才能正常起来。利齐?布鲁克也才能正常起来。”

  “我看着安妮，浑身发抖。没错，我就是在浑身发抖！于是，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这总是好理由……我用最后的意识抽出计划里让我事先藏在床头，以防万一的枪，朝她开枪。”

  “子弹从她的侧腹擦过，这样会导致不停失血，安妮很快不再有挟持我的力气。但是我觉得自己的知觉就从那时开始完全抽离了。利齐听到枪声冲进房间。从那会儿，我就已经清楚她疯了。”

  “安妮就在我们面前死了。直到后来尸检我才知道，她在事前就服用了大量降血压的药。她打算杀了我，也打算自杀。那件案子之后，我接受了很长时间的心理辅导。他们说，因为我和犯人之前预计杀害的人是不同的。安妮?布鲁克不能控制不杀我，但是她也知道杀了我，自己同时就活不下去了……”

  克里斯蒂亚诺非常浅的呼吸着。“是我毁了利齐的生活。在她看来，利齐?布鲁克在12岁时就已经死了。她把安妮当成第二个自己，看着她正常健康的在这个世界上。可是我彻底毁了这一切，我让她知道安妮其实是多么扭曲——她以前确实完全没有察觉到安妮杀人，或许她意识中就刻意疏忽这些。是我让她看着女儿死在她面前。是我让她感觉到原来她从来就没有摆脱那些罪恶，它们跟着她，在灵魂中，在血液里。所以她疯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恨我。”

  克里斯蒂亚诺回过头看向卡卡，“就这样。所以我觉得她每天想着删我耳光也没什么不好。”

  克里斯蒂亚诺笑了笑。卡卡没有说话。隔了一会儿，克里斯蒂亚诺才说，

  “卡卡，我对你说过，这也是我的生活......”

  “……一点儿也配不上你的‘先知’对吧……”

  “r，你爱安妮是吗？还是利齐。”

  卡卡说。

  克里斯蒂亚诺看向卡卡，脸上是一种突兀的空白的表情。

  

  “r，你爱安妮是吗？还是利齐。”

  卡卡说。

  卡卡觉得自己从没有看到过克里斯蒂亚诺这样的神情。他是他要找的“先知”，他是守护人类秩序的警察。他总是果决的、坚强的，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并且确信自己正确。

  但是现在在他面前的人却是一片白色的空洞。那种表情好像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亦或者听懂了意识却无法接受，所以无所适从。不过紧接着那空洞就开始粉碎，实际上它持续的时间很短。卡卡想，也许他在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时，也露出过和现在一样什么也没有的表情。但是瞬间它就开始粉碎，和一张面具出现裂缝一样，那是人的崩溃。

  克里斯蒂亚诺猛地开始颤抖。他没什么章法的摇摇头，然后用手捂住脸。

  “我不知道……”他说，“我不知道……”

  克里斯蒂亚诺用牙齿咬着自己手上的皮肤。

  “……在我意识到‘它’的时候，我已经在安妮的床上……”

  “接着当我意识到我正在陷入‘它’时，我就朝安妮开枪了……”

  接待室里，克里斯蒂亚诺呼吸的声音忽然显得很大。卡卡伸出一只手，不过他还没有碰到他时，克里斯蒂亚诺就摇摇头，似乎是在拒绝。

  “……只有我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会开枪……不是因为被掐住脖子，甚至不是因为意识到死亡……因为我害怕。”

  “对安妮……和利齐……从一早我就开始害怕，害怕晚上会发生什么，害怕面对什么。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一直认为罗纳尔多警官坚定而且毋庸置疑，那两个月如此，从来如此。直到那天晚上，那是我第一次杀人。就像一刹那间，我明白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尔多是如此地动摇，堕落，欲望，那些都在他的身体里。我惊恐的发现我在陷下去……所以我只能开枪，‘砰’的一声——我不能让它发生……”

  克里斯蒂亚诺把头埋在手里，断断续续的说，“后来，我努力的让自己工作，拼命做一个好警察。接触一个又一个罪恶，然后毫不留情的毁灭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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