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啊！」霍淼点头，「我都想好了，马上暑假就往龙愿递简历。」

  游鸿之的脸色变了。

  「我查过了，龙愿是有设网络安全部门的，你帮我问问公司还缺不缺人？不是我自吹，以我的水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霍淼还在兴奋地规划着，「我可以半远程办公，暑假里还可以全职！师兄你说……」

  游鸿之看着他那双大眼睛里纯然洋溢的热情，又想起北门外，那家店里的那场谈话：「如果你想拉他入局……」

  是啊，多么轻易啊。游鸿之毫不怀疑，只要他现在一点头，霍淼就真的会开始写简历，然后呢？他是多么天赋异禀，游鸿之是清楚的，公司绝不会拒绝这样一个成长型的天才。

  这孩子只有十九岁而已，才离开中学没有多久，才刚刚成年，热血冲动，热情单纯，只因为喜欢一款游戏，就愿意投身一家游戏公司。

  十九岁的大学生这么想也没什么大问题，可是问题出就出在，龙愿并不是一家游戏公司。

  进局，就再也退不得。

  只因为一腔单纯的热忱而已，他没有做错什么，如果此后被框定的这一生不是他想要的，那现在这双生机勃勃的大眼睛……以后会暗淡无光吗？

  「不缺人。」游鸿之垂眸看向霍淼，眼中毫无情绪，「尤其不缺你这样的人。」

  霍淼一顿，笑意犹在嘴角，轻轻松松地问：「什么叫我这样的人？」

  游鸿之冷冷道：「霍淼，你是不是以为我在开玩笑？我今天就直说了，我不是被龙愿『录用』的，我是龙愿公司股东之一。晚上我会吩咐人事，不收你的简历，不要白费力气了。」

  彷佛一盆兜头浇下，快乐燃烧了好几天的小火苗，连带着那点暧昧的、微妙的、说不清道不明，主人自己都还未察觉的情绪，一起冰冻了。

  霍淼错愕地看着游鸿之，半晌才说出话来：「……你就这么讨厌我？」

  游鸿之没有回话。

  「好，太好了……」霍淼咬牙说，气得直发抖，他不知为何，忽然感到了一阵一阵的羞耻，在这以后的几年里，他才慢慢地领悟到这羞耻感背后是怎么回事，是情窦初开时却被告知是自作多情的难堪羞辱。

  「你是龙愿的股东，是吗？听好了，总有一天，我会要你求着我进去！你等着！」

  扔下这句话，霍淼头也不回地冲出了藏修楼。

  游鸿之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轻声道：「可以，我等着。」

  他在这一天拿走了宿舍里所有剩下的行李，从此搬出了学校。

  这时候他们都没有想到，只用了短短三年的光景，霍淼就将这句「要你求着我进去」的豪言壮语兑现成真，只不过似乎不是以他预想的形式……

  第64章番外龙眠在水（4）

  在与游鸿之决裂之后，霍淼曾伤心欲绝地拉着路敛光秉烛夜谈，指天誓日地表示从此和游鸿之势不两立。

  这时候临近大一学年末，路敛光和霍淼相处已有一年，他十分清楚霍淼是一个原则底线十分灵活机动的新时代好青年，因此对这个说法将信将疑，持保留态度。

  不过这一次，霍淼似乎是真的生气了，就连游鸿之的毕业典礼他都没去看。

  之后的暑假里，《耀灵》公测了。游鸿之的名字一个月之内火遍了大江南北，霍淼也是游戏的忠实玩家，可是他绝口不提被大众津津乐道的制作人的名字。

  霍淼平时我行我素惯了，是一个很能开得起玩笑的人，可游鸿之的一句话就可以叫他惦记上几年而意难平。路敛光唏嘘不已，自认为目睹了一对挚友（？）因一时意气口角而分道扬镳的狗血故事。

  原来这个看着一脸天真幼稚的室友也是有真脾气的，路敛光这样想，然而这个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关于室友的新认知，在大四开学的那个晚上又被击得粉碎。

  因为久久开不出自己想要的材料，硬气了两年的霍淼终于抛弃了原则底线，试验起了网上流传甚广的“玄学开箱”法。

  “爸爸！”霍淼按照攻略上说的那样双手合十，对着电脑情真意切道，“请赐给我欧气，让我开出橙武材料吧！”

  “……你不是和他这辈子都势不两立，此仇不报誓不为人吗？”

  “胡说什么呢？”霍淼严厉地瞪了一眼路敛光，又转头对着游戏画面虔诚道，“爸，别听他胡说，你看我给你充了那么多钱，你出什么时装我都第一个买，孝心天地可鉴！我距离称霸东泠服务器就只有一步之遥！爸爸保佑我出材料吧！”

  路敛光：“……”

  几秒之后，霍淼大喊一声：“居然真的有用！”

  他飞快地截图，登录游戏论坛，给分享开箱玄学心得的论坛网友们道谢：只要够虔诚果然就能出货！太灵了，感谢大佬们！

  路敛光无语地说：“你好歹是个学习前沿科学技术的……”

  霍淼冷酷道：“你对程序员有什么误解？给你透露一个业内常识，有个别知名公司新软件公测之前会请道士来对着服务器做法。”

  路敛光狐疑道：“真的假的？你不要拖着其他无辜的唯物主义程序员下水。其实我暑假里就想和你说了，这玄学这么灵，太不正常了，你们确定这个游戏客户端里没带着什么窃听病毒吗？”

  专业就是“信息安全”的霍淼道：“找你的美国女朋友聊天去，不要侮辱我的专业——对了，说到专业。”霍淼一边打字，一边心不在焉地闲聊，“我这个暑假进首都军区玩的时候，看到他们的防……”

  霍淼明显是没留意才说出了这么半句话，他很快反应了过来，顿了顿，含糊改口道：“也没什么特别有意思的……”

  霍淼的父母都是做生意的，按理说不会和军方有交集，况且霍淼暑假里压根没有离开过东泠，路敛光很快反应过来他那无意中出口的半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入侵了军事重地的系统。

  饶是听惯了藏修楼学长学姐们的奇闻轶事，也不由暗自有些心惊。

  不过，路敛光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知情识趣，只要他想，很难有他相处不好的人或是处理不好的场面，因此他既没有炫耀自己的才思敏捷，更没有不依不饶地追问霍淼到底撞破了什么机密，只是半开玩笑地劝诫了一句：别玩脱了。

  这一场小小的风波很快就在宿舍里烟消云散了，连波澜都没生。这时候两人都没有料到，路敛光一语成谶，大半年后，他们临近毕业的时候，一纸文件跨江而来，指名道姓地希望东泠大学割爱一位特殊人才。

  “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霍淼坐在玉衡公寓楼，归属游鸿之名下的公寓里。游鸿之没有请他坐下，他不怎么客气地自己在联结厨房与客厅的那个吧台边坐了。

  反正三年前他们俩就彻底翻脸了，他也不指望给游鸿之留个好印象，还不如坐着歇歇——对于霍淼这样一个整天窝在宿舍的宅男来说，抱着笔记本电脑站太久实在考验体力，很不利于接下来的谈判对决。

  可恨的是，作为同领域从业人士的游鸿之似乎就没有类似的烦恼。他笔直沉稳地站着，三年的商场打磨让他彻底褪去了象牙塔里的学生气，怎么看都俨然是一副社会精英成功人士的模样。

  游鸿之穿着合身的黑色西装，一身酒气，似乎刚刚从某个酒会出来，他微醺，不耐烦，看着就很不好接近，但是……足够英俊。

  醉态原本就是比较私密的事，霍淼也从没见过这个状态的游鸿之，一时间有点看住了。他好高啊，而且……真好看。

  霍淼有点走神，游鸿之眉目间的阴郁更重了，面沉如水道：“我早在你大一的时候就提醒过你，不要玩你的那些小把戏。现在闯祸被抓住你倒是知道来求我了——”

  “我没有被抓住，也不是来求你的！”霍淼怒气冲冲地打断他，同时深深为刚才的一时恍惚唾弃自己。

  他早就该知道游鸿之是个多么恶劣的人，又有多么讨厌他，而他居然还被对方的人模狗样迷惑住了……

  “他们没有抓到过我的任何确凿证据，不然早就强制招安了！”霍淼说，“学校说可以留我读研，但是我不想再念书了。”

  “那你想干什么？别告诉我你想进龙愿。”游鸿之冷冷道，“三年前我是怎么回答你的，现在我就会怎么回答你。”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霍淼听了这话并没有像三年前那样勃然大怒，反而露出了一个跃跃欲试的、挑衅的笑。

  他长着白净的娃娃脸，哪怕此刻看上去都很无害，仿佛是正想出了一个绝妙恶作剧的淘气大男孩。

  可是他嘴里说出的话却和“无害”两个字相去甚远。他说：“真的吗？听我说完再决定吧，游总，说不定等会儿你就改主意了呢？”

  “本来呢，我也不想冒险亮出底牌，万一把你们惹急了想灭口就不好了。我只准备黑进你们旗下那个天清一轮工作室，把《耀灵》下个版本的剧情偷出来当筹码，不过时间有限，我找到的两个版本明显都是防盗版本，一个写着主角被天外陨石砸死了，一个写着主角一觉醒来发现一切都是一场梦。”

  他说着脸上浮出一点气鼓鼓的神色，显然刚才发现被耍的时候心情很是不爽。游鸿之很久没有见过小师弟这副熟悉的气鼓鼓神情了，他的心情诡异地变好了不少，微微勾了勾唇：“所以，你手上的底牌是什么呢？”

  霍淼前倾身子，极快地问：“龙愿真的是一个做游戏的公司吗？”

  游鸿之直到此刻才终于相信了，藏修楼选人从不失手。真正天赋卓绝的人就是有这样的能力，只要他们想并且努力，再加上一点点环境加成，他们就可以得到他想要知道的一切——霍淼已经一定程度上洞悉了龙愿的秘密。

  果然，只听霍淼深感兴趣地继续道：“龙愿和军方有合作项目，可是我查到的那些事情，恐怕军方也不知道吧——你们在搞什么反人类的事情，带我一个嘛。”不等游鸿之回应，他又立即凶恶地补充，“如果你们不带我玩，我只好把我这两年查到的资料向全网散布了——劝你最好不要想着非法囚禁之类的事，我已经做了十几个云端备份，一天之内如果没有我亲自启动程序取消，你们公司的秘密就会被自动投向各大媒体后台。打架我是不行，拼技术还没几个人能赢我。”

  游鸿之一时竟然不知道自己是被以下犯上的怒气多一点，还是……某种莫名的愉悦多一点。

  三年前他推开了霍淼，就是不想要亲手把这个小师弟拉进这个世界，可是现在，是霍淼自己推开了这扇门，而且——他看着面前短短几句话就将邪恶混乱阵营本质暴露无遗的小孩——而且霍淼显然乐在其中。

  他天生不安分，偏又天纵奇才，注定不会困于这世界的平庸表象，他注定……要成为他的同类。

  游鸿之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看得霍淼心里直发毛，正想着是不是再说点什么用作威胁，就听游鸿之说：“可以。你明天来报道，实习岗位，没有工资。早点来，保密协议很多，要签一整天。”

  霍淼目瞪口呆道：“什么保密协议要签一整天——等等，什么？你同意了？”

  “嗯。”游鸿之简单地肯定道，在他看来，事情已经谈完了，于是单手抽开了自己的领带，从紧绷的工作状态中稍稍松懈，透了一口气。

  霍淼又憋屈又不甘心地抱起他的笔记本电脑。

  他还准备好多逼格极高的威胁说辞，一句都没用上，游鸿之就这么轻飘飘地同意了——看来这把柄十分好用，比他想象的份量重太多了，早知道他就应该再提些别的要求才对……嗯，其实也值回票价了，游鸿之解领带的时候真的不是一个帅字可以形容的，要是他能继续解西装扣，那就……

  “怎么？你不会指望我送你回学校吧？”游鸿之看他还站在原地，以为他还在担心首都的招安信，“明天我会找人解决你的……”

  “那个……”霍淼突然打断他说，“我感觉刚才那笔买卖亏了，我可是掌握了你们的老底，就换了一个给你们白打工，这不行，我要加条件。”

  游鸿之挑眉，“说说看。”

  霍淼冥思苦想，有什么能折腾游鸿之的事情，忽然灵光一现，笃定地命令道：“我要吃学校门口的章鱼烧，就现在。”

  “说什么梦话呢。”游鸿之嗤笑道，“我建议你现在回学校做梦还快一点。”

  “你！我还没签保密协议呢，你就不怕我泄露……”霍淼说到一半，突然卡壳了，因为游鸿之真的解开了西装扣，脱下西服外套挂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脑子坏了，盯着白衬衫黑西裤的游鸿之移不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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