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是他剩下唯一可以守护的地方。
日盲族,太阳之子千叶传奇。
*****
时已近中晚,万古长空走近太阳之子的房外,里头正传出一阵阵的铮铮古乐,古朴中,抑扬顿挫,翩然切切,似有股暗涌之力可平静心绪。
长空在门外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推门而入。
这是他的职责,也是太阳之子给予他的特权,在接受医治双手之前,他曾有短暂的日子跟随在他的身旁,而今,也只不过是重回他的冈位。
阁内帘波如扇,一缕微风拂来,流淌如水。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凝动的景象——动中有静,静中有动。
白烟袅袅,正从熏笼香炉里不断散发浓郁的栴檀香,向顶梁上缭绕而去,宛若在屏风上刻画了栩栩龙形。烟蒙中,只见千叶传奇一身素衣,乌丝轻披在后,正专注抚拨琴弦。
那白皙的十指划过,点点泠音流转而出,激越荡响。纸窗外,云雾飘掩,月光一明一灭的投在那侧影上,透明得如玉雕琢,形影轻蒙。
长空阖上门扉,静静站立在一旁。
今日的琴声比以往急切,他明白太阳之子的情绪定没多佳,但他依然听着,或者说,半楞着。
这精巧灵动的绝艺,相信往常任谁亲耳听见此音,皆不禁视若天籁。
他亦本该惊讶,而今,却早已习惯。
当太多的惊奇在一个人手上皆成为平常之时,反差也将成为常态。
如同那予人复杂又单纯的感觉,在身上揉合着各种矛盾。
亦如那双眼,看似单纯澄澈,却又似看不清、藏设城府。
种种,太阳之子有许多谜题,他却从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至少他相信,若说一粒珍珠一旦被沉入了大海,光芒也将被海水淹没;但太阳之子绝对是例外,在一片汪洋中,依然能绽放独特自有的光华,而自己只能仰望着他——一如此刻。
倏地,悠然的琴声戛然而止。
「你回来了?」
「是。」
「吾已经命令燕啼红率人将荒山古地再做整理,你还有何不满?」未看身后人一眼,千叶传奇缓缓起身,似在调整着音弦。
这样的开场白有些在意料之外,长空想也未想,即道:「吾可以帮忙他们。」
日盲族随近期战役过后,周方五百里皆成为属地,本来的荒山古地也已非原本的狭窄范围,
若真要重新整理,定要费上好些气力,是以长空有此一言。
「这非是你的职责。」千叶传奇抬眼看了他一眼,又突而低首调整雁柱:
「长空,帮吾。」
长空闻言,上前看出端倪,帮忙将笨重的琴身的重心放稳,两人一试即成,千叶传奇遂卸下一根琴弦,重新安上另条,埋首道:「大战方休,你毋须时时刻刻待在吾之身边。有空,与族民多切磋,几番大战,日盲族的战力还需加强。」随即又试了几音,零星发出清脆的声响。
「太阳之子在试什么?」
「看不出吗?吾在调整音律。」千叶抬头看了一眼,若有所指:
「吾不喜在不适当的位置,发出不该有的声音。它,偏了。」
琴声在语中复铮鏦响起,经过调整的琴弦一丝一条拂过,更为动听精准,一时之间,曲似珠入静湖,每一落音流转曼吟,丝丝入扣,彷佛可挑动内心深藏的心事,使长空不禁踟躇道:
「今日……」
「别说跟吾说今日!」千叶有些突然地反应,未料语未止,猝然空中一道虹影划过,消闪未及,琴弦如刃,霎时鲜血如注!
「小心!」长空一楞,反应过来,握住那流淌鲜血的手,正要检查伤势。
孰料,千叶一个夺手,立时抽身,比谁还镇静地站在一旁。然而,滴落在地的血迹,怎样也掩盖不住事实,迅速失血之故,也使身子微微喘息着,脸色益发苍白。
看了一眼过于紧绷而断的琴弦,千叶传奇不禁稍怔,心,也懈了三分。
也许他从不知,原来下意识里,在面对这人时,从来便是这么抽紧。
「太阳之子——」
千叶望了长空一眼,暗暗咬牙说了声:
「没事。」便背对着他,要自行随意找块布缠绕伤口止血,哪知浑厚而有力道的双手蓦地自身旁一把握住,让千叶不禁转首:
「你——」
「吾来吧!」他出声,止住他的下言。那伤势,分明因旧伤而轻易受创,而此伤何来,长空心里明白。
长空稳下那乱动的手势,让千叶挣脱几次不得,最后,只得任他为自己包扎伤口,渐渐地,随那亲近的气息靠在侧,逐渐缓下了喘息,心底漾起不知怎样的感觉。
游弋的对刃彷佛又舞动起来,他们总在猜着对方的心思,却分不清感觉、也不曾因短暂的分离而断过……
他们,彼此在探视着什么?
「下次,小心一点。」他熟练的包扎着,说道。
伤口一阵吃痛,千叶悄悄瞅了长空一眼,却是抿抿嘴,没多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慢慢搬文啊慢慢搬
☆、章四:明珠遗恨(上)
灵沂山,鸟啭悠扬,翠林如浪。
传闻此地山灵水秀,放眼望去,山黛如眉,水色流新,玉瀑涤尘。一草一木,生机奕奕宛然,使古来过客皆流连忘返。
山顶之处,一盘棋正行走着。
棋局一共十九路,三百六十一点,步步玄机万变。
眼下之境,白子蜿蜒一路绵密,欲直捣黄龙,孰料却受制黑子左右夹击,形成黑白长龙相互缠斗之势,是窒崄关卡。
此刻,执棋者手拈黑子,却沉思少顷,迟未放子。
一片宁静之中,忽地,背后温雅的声音响起,建议道:「飞子渡河,如何?」
「吾要的,并非是胜负之局。」像早知道般,执棋者头也不回。
若依言放下,黑龙将突围而出,但确实,若如此好办,黑子何须犹豫?
素还真自后看得明白,心想千叶另有打算,问道:「那么敢问先生想要的是什么?」
「以此地为始,往西北方行三百里,上雁平山东坡三十里,再往西边葛川行十余里,右转步行约二十步,你就能见到了。」
「耶,先生真爱说笑,素某并不欠活动。」
「不欠活动,那就坐吧!」千叶传奇终于抬头看了一眼,言间,落了一子。
「吾说,先生真是会拐弯抹角。」素还真这一入座,恰将棋面倒看,顿时心中一目了然。
「还算是普通。论口才,尚比不上素贤人舌灿莲花。」
「其实雁平山所闻名的,便是水火并济之象。」素还真已看得透彻,收下多余的话,言归正传:「但观此局,先生所要的,莫非是为太和棋?」
传闻太和棋是最难的一种奥秘棋术。正谓下棋心中莫存输赢之念,若胜败动辄于心,则乱。反其言而论,倘胜败执于心中,却可视若无睹,则战无不胜。
对弈,要分胜败不难,难者,在于每盘随时维持和棋之势。时时持着胜败之心,却不汲汲于胜败,才是最困难的冲和境界。
因此,此套妙路棋谱,世传者,几稀。
「哈!」正对应心中所想,千叶传奇微笑道:「太和棋乃是一种形而上的意义,黑白不分,局势混沌,方使黑与白无胜、也无败,乃是最难下的和棋。如若水火难以并济,却能相容,与吾所要的,相差无几。」言罢,落一子,棋势渐和。
「先生这步实为妙棋。」素还真再观局势,此子之落,舍黑白对立之势,迎大局而别开生机,孰反常理,心中暗暗赞许。
「强分黑与白,反而容易错失了先机。」千叶传奇显然对目前之势甚为满意:「黑与白,并非重要,世上并无绝对的事情。唯有时时存在着逆与反,方有惊奇。」
素还真颔首,兴致一来,拈起了白子:「便来陪先生一局。」
「请。」
两人便依局对了起来,说来也妙,太和之势竟是一来一往,互不相让,有如太极两仪,双生相引相灭,彷如有股棉柔的拉力融在棋局之中。
「早前吾与六铢衣前辈已会晤一面,为了对抗太学主的死神之力以及其神兵末日神话的威力,天剑之争势在必行。」行子间,素还真道。
「天剑之争参与者众,该慎防的,是两面讨好、鱼目混珠者。」另方棋落,一子恰卡在黑白两龙的中枢,暧昧难分。
此棋如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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