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只有窗外的海潮正不断浪声起伏。在这偏僻的海边,似乎连一丁点的人烟也显得奇特。
「恩公,这是我们这里用海盐特别制作的井茶,暖暖身子吧!」屋内,一股沸水正冲入杯中,那袅袅的热烟升起,伴随海边咸碱的气味。在这微寒的天气里,屋内几处几木上,竟还结起一层薄薄的夜霜。
妇人置好茶杯,身手利落地擦净桌子,再回头看看房内脱离险境的两个孩子一眼,不禁就要向眼前俊朗的人影深深一拜:
「幸亏恩公出手相救,这一个月来的海潮信息不定,若非恩公,只怕吾赶去之时,孩子们就要受难了。」
「别这样。」人影赶忙止住中年妇人的动作:「只是路经看到,举手之劳罢了。」他言着,不意看见妇人皲裂粗糙的手掌:「生活在此,不辛苦吗?」
「唉,作为平凡人,平凡便是幸福。自从先夫过世之后,吾便独立扶养这两个孩子已经很久了。」妇人叹了口气,请对方一起坐了下来。她的相貌温柔,眼角已生出了几道皱纹,有掩饰不了的岁月痕迹,却含着中年岁龄的独有韵味:「实不相瞒,如今在吾的心中,也只担心这两个孩子。恩公身无牵挂,或许难以明了那感觉。让您见笑了。」
闻言,人影面容微微一动,仅喝了一口温暖的茶水。好似在这微冷的夜晚里,一杯带着暖意的水温是最好的安慰。
其实,他本非身无牵挂,而是不被允许拥有牵挂。
「敢问恩公,怎么会来到此地?这一带的海岸,少有外人的。」妇人恭敬地斟补茶水,月光自格窗透入了屋内,将那水色映得明亮。窗上挂吊的铃铛铮铮作响,为安静的氛围添增许多热闹。
「吾……」人影一时无法回答,仅能将后续的话语吞进了腹里。
其实他自己何尝不疑惑?
这段日子以来,他漂泊各处。比如今日,他亦不知自己为何走到了这处海边,无意间救下两位小孩,而又顺利地找到两位孩童的家,最后暂时夜宿此地一晚。
他本欲寻找未来的方向,却连自己的来路都不清楚。
「为何你们需要捡拾贝壳,没有其它收入来源吗?」他沉淀思绪,看了看破陋的小屋,有些转移话题地问道。这小屋内,既有耕地用的农具,亦有捕鱼的网罟,还有些林林总总的铜铁物器,一时之间,他也无法分辨这户人家的来历。
「哈,」妇人微笑道:「在这里,生活虽然清苦,但尚能自给自足,我们捡贝壳,有时候是因为从前养成的习惯。」
「嗯?」
妇人抬起挂满首饰的双手,顿时清脆的碰响、晶莹的金属色泽耀入了知觉,缓缓道:「往日吾族白天无法视物,族内的妇女养成挂戴自己编饰的饰物,久而久之,生活起居没有一处不受这习惯影响。因为透过声响,可以提醒自己在黑暗中辨明方向,也可以当作一种装饰,如此传承下来,也成了吾族传统。小女想捡拾贝壳,也因如此。」
闻言,人影突然停住了正欲靠近唇边的杯子,那杯中微微抖动的水面道尽了波动:「难道你们、你们是……」
「啊!瞧吾多健忘,都忘了介绍自己。吾来自夜族,原本是在夜殿外围从事生产的族民,后来因战祸波及,太阳之子下令迁移,吾便选择暂时在此定居,做为眼线,偶尔还必须带个消息回族内,算算,也有段时日了……」妇人说着,叹了口气:「当时虽然不习惯,但住了一段日子,发现这种与世无争的日子也很好。至少夜族在太阳之子庇护下,得以安居乐业,而吾,只要能每天对着宽阔的海岸,看着孩子们平安长大,住哪里都无妨。」
「因为,他一直会站在最前方……」人影默然道。
「也许吧!没有他之守护,我们将一生永远活在黑暗下。为了光明,我们已经比平常人花了更多代价获得平凡的日子。」妇人说了说,有莫大的感触:「在武林的日子,你不想害人,别人还会想害你,有时想想,人生何必活得如此累苦?世上有很多漂亮的风景,可惜多数的人都不会欣赏。就像这海,如果人在海里流浪,只有沉浮的份,不知道哪时候才能上岸。吾说啊,如果人一生能甘于平凡,也是最大的幸福了……啊,说至此,为何吾感到恩公有点眼熟?」
妇人娓娓说着,不知不觉已到了深夜,遂安置好了客房,结束短暂的对话。
夜里,窗外传来的浪拍声挟着海风,呜呜咽咽,别有令人悚然之感。万古长空虽无碍这些声响,然思及方才妇人的话语,双手负在脑后躺睡半晌,竟是一刻不能入眠。良久,几番辗转,终是负起挂在床边的□□,下步落榻,行至屋外。
黑夜中,海边的月光彷佛更为明澈,不时款款照拂浩荡海涛,那壮阔辽丽的水影正泛着一层黝黑,幽邈地,偶尔挑起几缕刺眼的光斑,神秘而深邃。万古长空栖身向着海潮坐下,半是呆愣。
他有些茫然。彷佛天正在摇晃,眼前的路正扭曲成卷。
原以为暂避一切了,也可以解脱了,孰知今日,心湖霍然被掷入了一颗石子,搅得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迭覆,无法休止。
妇人的话很平凡,却可以勾起他的许多杂绪。
眼前,海天一色,宛若天涯尽头就在前方,但他人生未尽,脚步无法停止,只能追寻足下前行的方向。
只可惜,他从未想过自己追随之人要的是无上掌握,连选择的方向也被其毁绝。
他的脚步已乱,无所适从;一口背负的剑,黯淡敛光。
许多夜晚,他从夜里惊醒,在身旁一探,才意识到除了一把□□,自己真的一无所有,什么都没了,他悲哀地真切意识到,人,真的无法没有拥有……
海风,正深沉地窜飞;碧浪,正悠悠地沁染。长空默默望着,突感一阵目眩,脑中窅冥的过往记忆顿时如气泡般沉浮,悲欢、聚散,悠悠颤颤地映在心海。
他很想问自己,为什么梦里总有那片斜翩而落的桃花林,还有那成片的炬火映入了眼帘,一夜、一夜不曾止过,彷佛可以淹没了自己……
浪潮,在前进与后退中藏覆着无常,却不知,哪时候可以靠岸?
嘎咕——嘎咕——
雁声划过,不知几时,天色将明。往昔烟尘,彷佛也顷刻变得遥不可及……
被雁鸣催醒,长空缓缓睁开惺忪双眼,剎那只见万丈金芒自天边破云而出,道道浮照在汹涌的海面上,泛起连天的金色波纹,直要人遮目避光。
长空站起身来,正想松开一夜未动的筋骨,孰料,不知何处刺入了一道更耀眼的湛光,视线模糊了起来。
他甫转身,正想一探究竟,却未料双眼瞥见的剎那,呼吸瞬间停止,怔然不动——
就在远处,他看见那再熟悉不过的日轮,那耀眼的光芒便是源自于它,再目光上移,隐隐然,记忆中的发带衣袂正款款随风飘动,华冠莹泽,一袭玄紫衬白皙的脸庞,气韵自成一派……
那远方被注视的人影恍有所觉,缓转过身,表情微动,那是几要唤不出声的名字:
「长空——?」
◇◇◆◇◇
☆、章一:霜天水影(下)
◇◇◆◇◇
长空注视着,强风拂得他额前发丝狂颤,却是一步未移。
晨光迷离,将那人的形影映得朦胧。他迟疑,心绪止不住地起伏。
相避终须相遇,这一刻,他从没想过来得如此之快。
那一端,迎睇着;这一端,静默着,两端目光凝注间,似轻烟出岫,唱断了天地万籁,过往种种,瞬如涌涛翻覆,遮没了一切细琐纷绪。此时此刻,瞳里含望对方形影,不知合着什么感受?
就算他们曾站在相异的两端、就算曾被迫折磨着彼此,终究在大海面前,显得如此渺小。
片晌,仅见那人自远方走来,那天生的幽冷,彷佛每一步皆带着寒光,映着闇色,一步、一步,任景物随风袭面而过,直至止息了鼓荡。
「怎样,还想杀吾吗?」他开口,还是一贯的生刺。
「杀了你,不能解决问题。」长空感到自己声里有些艰涩,心中倏忽盘旋许多问题,猛然想问:「他们,是你安排的?」
「他们?」千叶传奇复念了一声,心中有底,承认道:「是,他们是吾安排的——」
「你……」长空正待发作,想不到这人的机心无所不在,竟可随时在自己身边安排一场戏!
「——但吾并无安排他们见到你。」千叶传奇看了一眼,慢慢将话说完:「这是事实,信或不信,随便你。」
长空悻然转身,他就是不明白这人总爱引火自焚。良久,他沉下波动,望向眼前无尽的海面粼光,方问:「那你为何又在此?」
「此海名唤何处,你可知晓?」
长空摇头,只感混乱,隐约感到那些刻意摆脱的尘沙又将席卷而来。
他的生命该转路避过这人的,为何转不了、也避不了?
「此地名唤摩罗之海,听闻早前罗喉戒玺被埋在此处,吾派族民前来追查线索,也是此因。」
「那是早前之事了。」
「但如今罗喉已经复生了。」千叶继续说着,海风呼啸,那声音听来有些零星:「根据历史上的记载,他是上古暴君,好兴战火。当年西武林受到邪天御武摧残,他为铲除祸害而起,事成之后建立了天都。却没想到,在他统治期间,为了成就霸业,牺牲子民达十万之谱,并残杀反抗他的人民、四处掀起征战导致民不聊生,直到后来,因故被刀无后使用月族的影神刀斩下首级,方平息一代□□。」
「那么现在?」
「就在前日不久,罗喉诡异复生,月族首当其冲,受到他之报复,将近灭族。这样的人,如果没事先防范,怎生了得?」千叶言罢,将目光移离海面,放在默默静听的长空。
他知道,这人本心匪石,该明白平凡可以散布在每一处,战火也可以延烧到每一处,但是他会得到这人什么样的答案,他亦不知。
这种深沉而绝望的凝视,从未断过……
「你们不可能没有防范。」一段日子的追随,他也敏感了。
「嗯,」千叶背向了海面,也背向了他,任手中日轮在阳光下恣意闪着湛蓝精光。也许面对这人,向来有不知何起的隐约情愫,却连自己也难以明白:「刀无后有一名后人名唤刀无极,他是天下封刀的主席,也是罗喉下个针对目标。吾与素还真打算配合他,在天都外围进行三方围城。」
「吾明白了。日盲族近来安好?」
感应着那声息,千叶坦然道:「很好。」
「留守夜殿的族民呢?」
「也很好。」
沉了片晌,背后没有了问声,千叶终于开口:「你就是不愿问吾是否安好?」
「因为你不需要。」
声音传进了耳畔,千叶微微震厄,暗自抚住胸口,又断然放下:「需要、不需要,你又如何辨别?总之,无论你的想法是什么,这次三方围城,吾只能尽量让族民的生活不受影响。」
长空眉头紧蹙,不知千叶是否算在威胁他,蓦地,他抬首,却见那背后价涌的各方波浪突然起了异动,不过眨眼,竟即刻汇聚,掀起狂涛巨浪,悍然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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