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阅读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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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不孤若离开了千竹坞,尚可以是痴等的医邪;而千叶传奇离开了日盲族,纵是痴等,也不是千叶传奇了。

  身世何累?情至羁绊,变故之后,方从中明白。

  佛说三受,苦受、乐受、不苦不乐受,正因世间无常,若有执着,一切受皆是苦。

  两人一阵沉静,香雾自炉中飘然升起,杳如一团浮在空中乱缠的丝线,在朦胧的烛光中一缕、一缕柔化成卷,缭绕满堂。千叶传奇调息一阵,便要起身,孰料片刻的意识空白,寒意自四面八方袭来,竟悍然断开了知觉!

  「啊!」

  「嗯?」天不孤有觉,转身速扬红袖,针线破空而出,立锁千叶身上数穴,千叶忍着痛楚,慢慢沿着身旁的壁沿坐身。两人彼此相对,再一次,悠悠几个时辰过去,香灰积了满案。

  死神之眼绽放了异光,看尽千叶之莲早毁三之一,竟是束手无策。

  「第二道防线已破。吾只能慢下你元神溃散的速度,却止不了持续的溃散。……你可知自己正在失去什么?」疗伤间,医邪掌心不动,定定而问。

  千叶闭目答言,一字字,不透波澜:「形神俱灭、不入轮回。」不属三界六道的命格,最终便是如此。

  天不孤眸色微微一凝,素来轻柔之声竟带着几分语重心长:「万般变故,已无常理可救,心血虽无补,如有同源灵气,或可延续生机。」

  「大夫的话,千叶记下了。」

  一来一往,不见伤悲,却更似有彻骨的哀凉在烛光香雾中回荡。

  良久,医邪打破了静默:「……终究是为了他,而致公子今日之伤。」

  「这无意义了。」千叶缓缓睁眼,收下冰凉的指尖,分明有不可言喻之伤,神情却如冰雪般的清寒,「当日选择了无隐神针,吾之选择,早非是这些了。」

  「剪去他的羁绊而留住他,伤人,终究也伤己。」一收袖,医邪几分冷然,几分慨叹:「若早知取下心血有此后患,换来一名对自己无心无情之人,太阳之子犹然无悔?」

  「夙因如是,今日依然。」千叶略摇了头,橙光烛影在那脸容上明灭飘动,衬显那般坚定、那般落索:「就算我有的,他……他从来不稀罕。」

  那是极为淡然的嗓音,却淡得……像碎裂的琉璃,一片、一片,划破了宁静,自肺腑透出如许苍白……

  一直以来,他早就知道那人的心从来没在自己身上过,却从不知自己为何不甘、为何不舍。当初为了掌握他,不惜让他一无所有;而今,掌握了他,却再给他什么都没有用……

  他为他布下分明的棋局、他为他铺陈的道路、他为他付出的心血……一切心机、一切努力皆是枉然。拥有的代价是什么?他已不知;给予全部的代价是什么?他亦不知……

  世间竟有情孽若此,教人沉沦无悔。天不孤看向对影,顿时怔然,又忽尔慨然一笑,仅拂袖揽琴,素手拨起弦来。琴声里,两人置身飘渺的炉烟中,厚重的禅香弥漫了呼吸之间,恍若错置了世外,随轻弦切切错落,一声、两声,疏疏点点,落进了古老的颜色之中,经梵满行。

  「种如是因,收如是果。千年苔树不成春,万劫轮回向此休,诚如此言……」抚琴者低垂了眉眼,拨弄着琴丝,低声问道:「公子,今夜将尽,吾所布的结界也即将消失,往后将何去何从?」

  「日盲族拖不过半年。吾还需追查替补之方。」

  「哦?」那葱白的琴指略有一滞:「吾可提醒,回去集境,你将身犯灾劫。」

  「事到如今,就算灾劫,又有何妨?」

  「哈哈……执着,总是让人难以辞却。了犹未了,何妨一了了之?」天不孤抿嘴笑了笑,最后一音落止,揽袖拾琴,立身而起:「既然如此,吾也只能帮你至此。公子,一曲已毕,今夜缘尽,一切善自珍重。」

  不知何时,窗外又飘起了雨,惊爆的雷闪划空而过,轰然地打在树叶上,「叮咚」湿漉了一片。昏暗的视线里,千叶亦支起虚弱的伤体,唤住即将离去的红影:「大夫,今朝相别,能否为千叶一解迷津?」

  「为公子之情,天不孤受之。」

  「以大夫之能,要算计吾并非难事。为何愿意再三援助?」

  「呵,你依旧大胆。」身着织网的红影微勾唇畔,款款转身,带着呢喃似的叹息:「公子,吾何不曾动念?但是,你够特别,吾若算计,也要为公子保留七分。」

  千叶传奇默默听着,只听医邪又悠悠道:「公子明白,吾有一绝症,为至邪行医,因极恶而施救,无能者不治,无为者不治……人,怎可不执着、怎可不等待?」

  「吾医邪此生不信善恶因果。在此尘世,恶人不得坏报,好人不得善果。常言因果相袭,吾等不当冀望为恶之人的报应,但放任的结果,吾却只看到应报之人继续残害世间的善与美,而地狱……不存。」医邪言至此,忽而轻柔一笑:「既然世情败坏至此,吾执于善恶,又有何用?」

  「所以大夫为此道行医?」

  「因为吾讨厌失败的感觉。至邪至恶,绝不会赌错,不是吗?」那身影埋在门前风雨之下,眸光却是再犀利不过:「世人修恶,惟吾修佛,最后落得独自黯然神伤,何必呢?」

  叹世道,世人修恶,惟吾修佛……欲渡人者,终是痴心妄想。

  可笑,复可叹。

  「世道沉沦,恶非是恶,善非是善。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假?」千叶有感道。

  「正是如此。过去这段日子,吾古琴一条,伞影随身,只看到了常与无常。太学主死了、死国又开启了,可是吾,等待的人又在哪里?」那低婉嗓音彷如正渐渐地陷在呼啸的风雨声中,越来越模糊:「公子,你很幸运,你与他之间,是吾等待之外的兴趣,否则,又岂有今日的缘分?」

  「除了我们之外,大夫究竟还等待什么?」

  「呵,也许人之一生,就是在等待自己。」天不孤摇首,撑起了伞,漫道:「人生道途无尽,吾既独爱它之风花雪月,又怎能抱怨它之泥沼难行?公子,这一次,我们依然变了,多余的一言难尽,便留待下次吧!」

  「大夫请。」

  该问的、该不问的,尽在一言难尽之中,那言与不言,似也无别。

  「数声鹈鹕,又报芳菲歇。惜春更把残红折。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永丰柳,无人尽日花飞雪。莫把么弦拨,怨极弦能说。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夜过也,东方未白凝残月。……」声声飘渺的吟词声去,为后苑的小径添了几分艳红的狂彩,在如晦的风雨之中。

  俯仰之间,人间错落,终到不了无为岸。此番相别,又将是何种时节?

  千叶些微发怔,回身走至佛堂前,周身被一片白茫所笼罩,如置隔世。

  曾经,他一心想策划回到日盲族,奈何事实的导向,又要将他推回集境。他不知,此身已落病根,与他相伴的人,是否又愿意与他一同行走?

  他纤长的眉睫扬动,循那烟雾而上,恰见眼前佛龛,那供立的桌脚仅剩巍巍三根支撑,上头宝相庄严的佛像却敛目慈容,如是波澜不惊,在缭绕的白烟里乘驾莲座,宛如在云端睥睨尘世,观世间一切的爱恨恩仇。心热如火,却眼冷似灰。

  在这世上,有所求的人皆是火宅覆身、有所求的人皆是咄咄书空……

  香火的残灰如经文墨卷,点点依划在案上,千叶仰望佛像,视线默然地移凝,方走近一步,足边发出一阵轻响,遂弯身拾看,是一柱经签,斑驳的刻字上,染有方才自己的伤血,朵朵殷红血花,竟似明艳而飘渺,正是:

  汝负我命,我还汝债,以是因缘,经千百劫,常在生死。

  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是因缘,经千百劫,常在缠缚。

  千叶传奇默默读着,不明所以,却又感到难以豁达,竟一时昏眩,闭目凝神之刻,只有一道形影在脑海挥之不去。

  是他,依然是他……如今再见他,将是一切迥变的事实,又是怎样的光景?

  千叶缓缓张眼,将经签放回案上,望那佛像最后一眼,心念落定,便回身走至前门,随那伸手「咿呀」掀开,一隙的流光透进,凉风扑面而来,又是另一扇的风雨交织,风雨里,远山黛色朦胧,高伟的菩提树下,不胜荏弱的冷白飞花正翩旋狂舞,依旧有一条等待的人影。

  他扶着门楹,与他遥远的视线慢慢对上,青靛色的雷电掠过苍穹,正一闪一灭地映那俊削的脸容……纵然隔着一丈之远,却好似可以听见他的呼吸和心跳冷凝在空气中,那样清晰、那样明澈。

  如雾的雨幕里,起点与终点,脉脉如许,迎风相望。

  雨花不息,情犹难定,瞬间,只闻「咿呀」门扉摇曳轻响,玄影踏向了那雨中,溅湿了衣襬,一步、一步……

  亦既见止,我心则夷。

  ◇◇◆◇◇

  作者有话要说:上次第二章發的比較趕,沒注意到的朋友可以看一下第二章看過了沒,汗。

  1、「苦受、乐受、不苦不乐受」的說法出自《杂阿含经》。

  2、「亦既见止,我心则夷」出于诗经,简单说就是:見到你,我就安心了。

  昔日,天不孤在长空明白被千叶与太学主两面利用的事实时,曾劝叹过:「也许他给你的,你不稀罕。」

  当时长空不以为然。

  而今,千叶亲自说出的,却是:

  「就算我有的,他从来不稀罕……」

  对千叶来说,也许这话是难得的深切,因为,原来不只是给他的他不稀罕;而是他有的,长空全部都不稀罕。完完全全的没有用……

  一场没有响应的执着,千叶真正尝到了,他也不是不明白,可是他无解,所以天不孤只能慨然,徒叹万年苔树不成春,万劫轮回向始休。

  ☆、章四:归途阑珊

  作者有话要说:章四章五原本是同一章,不過字數多,所以還是切成四跟五了

  落日没入山影,焰火燃烧般的红霞里,弒道侯挺身来到一处府邸前,观视眼前巍峨宏伟的宅府。

  此处他鲜少到访,毕竟这府中的主人执于战场胜过安居,非有必要,扰他少有的清闲也是罪过。但是既然对方主动用军令邀请,那自己也不好推却了。

  讵料方一步入,霸气的红黑色彩瞬间映入了眼帘,弒道侯不及分神间,手腕已被稳稳扣住!一股内元随之注入了功体,伴随简洁有力的低沉嗓音:「你,为何受伤?」

  军人的机警,他早从见怪不怪到习以为常了,弒道侯倒也不惊,索性摊牌道:「早前被千叶传奇所伤。」

  那冷峻的面容起了异动,眸色渐锐:「你还要继续装傻吗?」

  不冷不热,却字字震得令人心惊。

  「装傻?也未必然。这几天消息传开了,军督不想谈谈吗?」粗陋的掩饰本就难逃法眼,弒道侯坦然说着,撤回受制的单手,已感气脉的不适感消除大半,心中不禁暗惊对方内元雄厚,这段日子竟又是进步神速,「吾本以为他即刻便回,所以暂时将消息封锁了一阵,免扰你军机。」

  烨世兵权哼了一声,华丽的披风狂扬:「你先对吾吐实!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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