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神魔两族势同水火,神仙骄傲自负,自诩尊贵,认为妖魔乃世上最低贱下作的种族,于是见一个杀一个。魔族就这样在一日胜过一日的腥风血雨中滋生出万般怨恨与愤怒,终是汇聚万千魔气奋起反抗。
局势愈演愈烈,神仙说魔族阴狠毒辣,所行之事有违天道,更是不遗余力的铲除他们。而魔族逐渐变的冷血无情,不辨善恶,凡见天族中人必定是一场恶斗。这种恶性循环持续了数百年,殷叱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艰难的生存,长大,成了妖魔道中顶天的王。
他看遍了天族人虚伪的表象,那些状似慈眉善目的面孔下,不知藏着多丑恶的心。他立誓要让所有妖精不再流离失所,要让魔族堂堂正正的于世上立足,要将对他们赶尽杀绝的天族彻底铲除。
直到他遇到了龙啸,那个人,生而为神,是天地间最尊贵的象征。
什么尊贵卑贱?世上本无贵贱之分,全是这帮神仙自命不凡。
那是殷叱第三次率兵进犯天界,一眼就看见顶在人前的龙啸。
龙啸穿着一身白金色铠甲,幽光几缕,衬的他熠熠生辉。但他却生得一双柔和的眉眼,透着洞悉一切的了然与淡漠。
雪白的长靴踏过碎尸与血河,龙啸眼中掺杂着不忍与痛苦。他就这样悲悯的看着殷叱,如天父般仁慈博爱。
那是殷叱第一次这样想毁掉一个人。
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刺穿龙啸悲天悯人的外壳,撕裂他虚伪到极致的面孔,用世上最肮脏污浊的东西击溃他。
他要看着龙啸跪在自己脚下俯首陈臣,他想看看,到那个时候,龙啸还能不能用这样一双浸满大慈大悲的眼睛看着自己。
他要弄脏这个高高在上的神,狠狠地,弄脏他。
艳娘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可这一切都被龙啸毁了。神魔大战,天火在此烧了整整七天七夜,所及之处,生灵涂炭。你们的战神不是满口仁义道德吗?他不是信奉众生万物,生而平等吗?他不是要让神魔和平共生,时和岁丰吗?”
“同样是满手血腥,王上杀了天族多少人,龙啸又杀了我们多少人?凭什么龙啸被世人奉为神祗,点香供奉?午夜梦回,他难道听不见万千生灵来找他索命吗?!”
艳娘越说越激动,竟摇摇晃晃的从血咒中站起来:“王上有什么错!他难道不是和龙啸想的一样吗?就因为我们是妖是魔,就活该为人鱼肉,任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神仙随意宰割?生而为神?呵呵,拿掉这个天神的头衔,龙啸就什么也不是!王上是一步一步自己闯出来的,龙啸死了几百年还受人敬重,王上就合该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凭什么!”
往生台上,妖气突然暴涨,如海浪般奔涌而来。
傅子邱揽着顾之洲一跃而起,狂乱的力量擦着脚底扫过,没入晦暗不明的暮色中,发出一声巨响。
“靠,这妖女真疯了!”顾之洲勾住傅子邱的脖子,顶着胸肺沉闷的痛楚挥出一掌。
掌风在艳娘脚边掷出一个黑洞,顾之洲手一伸:“潇河回来!”
神兵铮鸣一声拔地而起,却在半道被人截胡。
傅子邱一剑落下,湛蓝色的剑光冲破层层气浪,逼人的剑势撕碎连绵不断的妖气。
“找到了。”傅子邱沉声道:“往生台下,血咒中心。”
顾之洲忙不迭看了一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难怪淮初找不到牵制妖气的地方,搞半天一直被这疯婆子坐在屁股底下!”
“……”傅子邱无语,舞下一个剑花:“从在废墟的罗藤开始,就是她设计好的,我们被她牵着鼻子走了。”
顾之洲悔不当初:“我都说了别和这疯婆子浪费时间,你非要跟她聊,把她惹毛了吧!”
傅子邱惊了:“我不和她聊,能让你找到这个?”
迎面扑来一股汹涌的妖气,顾之洲按着傅子邱的脖子躲开,两个人齐齐砸在墙上,震的石灰飒飒。
顾之洲的灵力被狂乱流窜的力量压制,只要动一点点胸口就是一震剧痛,兵器还被别人拿在手里,觉得自己好像手无寸铁的废柴。
“你能再和她聊聊,让我缓口气儿吗?”
傅子邱却在此时望了他一眼,潇河骤然离手,在身前围成一圈蓝色的剑影,暂时抵挡住冲过来的妖气。
“你干什么?”
傅子邱一口咬在唇角的破口上,原本只是细碎的裂痕骤然变大,血珠成串的滴下来。
“喂,你……”
双颊被捧起,顾之洲话还没说完,嘴就被人堵上了。
和幻境里的感觉不同,那时分明没有如此清晰的冰冷。
顾之洲忍不住颤了颤,旋即牙关被人撬开,卷着一汪血腥的舌尖递过来,他下意识吞咽进喉。
傅子邱放开顾之洲,那人的唇瓣被他的血染成通红的颜色,轻启半张还泛着水光,一副任人采撷的模样。他拿袖口把那点红蹭掉,学着顾之洲的语气:“权宜之计,得罪了。”
而后手一收,潇河乖乖的回到顾之洲手心里。
剑柄微凉的触感叫顾之洲回神,魔血入喉,那些难以招架的妖气不药而解。
他试着催动灵力,潇河到底是认主的,稍微一点都比傅子邱拿在手里时耀眼的多。
二人同时飞起,傅子邱凭空变出阑听,振臂一挥,赤红的光呈扇形拂开阵阵狂浪。顾之洲相当配合的挽了一剑,万千湛蓝色冰凌裹挟着霜刀,驾着空中那一缕缕红光极速飞驰,所及之处妖气散落,徒留零星水气。
“擒贼先擒王。”傅子邱道。
顾之洲身子一旋,摇落漫天流萤。他看了眼血咒中心陷入癫狂的艳娘,眉头一皱:“你的血能顶多久?”
傅子邱劈开一条路,顺着气流俯冲而下:“够你用的了!”
指尖的戒指蓦地射出四支长箭,上下左右封住往生洞口。
傅子邱当空画出一道符咒,只闻“轰”的一声,血色咒术牢牢的压住不断涌上妖气的往生台。
顾之洲一剑弹起,强大的灵力自身下喷薄而出。他单手结印,飘在半空,整个人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冷峻的面颊滑过一滴细汗,纯净的灵力充斥在往生台周围,藏青色的衣袂随着灵流猎猎鼓动,顾之洲大把大把的释放灵力,净化附近乱作的妖气。
风暴中心的艳娘为至真至纯的气息所感,狰狞怒视的眼睛一点点松懈。她半抬着头,仰视着面前的天界上神,倏而眼角一颤。
一股剔透的灵气水龙般游过来,环环绕绕围住艳娘,她脱了力般跌坐回往生台上,目不转睛的盯着顾之洲平静无波的脸。
许是神仙都有着相同的气场,在这一瞬间,那张脸分明同记忆中没有半点相似之处,但仔细看来,又找不到半点不同。
嘴唇不明显的开合,艳娘细若蚊吟般喊了声什么,被她身后的傅子邱一字不落的听进了耳朵里。
第28章
28.
红色的咒文忽然起伏上扬,傅子邱心神一震,狭长的凤目中涌起一池跳动的火湖。
鬼挽纱眨眼间爬满全身,手背、脖颈乃至脸颊无一幸免。
傅子邱腿一软,膝盖重重的砸在地上。
他撑住往生台,在黑黢黢的洞口中窥见一缕金光,定睛去看,是一片月牙的形状,有点像鱼身上的鳞片。
“鬼挽纱?”艳娘惊诧的看着傅子邱:“你是新的魔王?”
被她这一打岔,金光霎时湮灭。
傅子邱又在洞口结了道印,彻底封住那些不死心想要冒头的妖气。
“现在没有魔王了。”傅子邱抬头去看悬着的顾之洲,那人已经收势,他将目光转回到艳娘身上:“你们家王上没做到的,帝君做到了。现在,天人魔三界安稳的很,你们没机会作乱的。千年前那场天火怎么烧起来的,你心里清楚,殷叱若真这么无辜,帝君压根堵不住悠悠之口。”
艳娘张了张嘴。
“哎,别说。”傅子邱摆了个拒绝的姿势,掌心的红色纹路分外耀眼:“你是殷叱死后,艳娘求而不得的一缕执念。帝君为什么不杀你,而是大费周章把你锁在这里我不知道,但我想说他这么做真是太对了。”
傅子邱坐在地上,揉了揉撞疼的膝盖,将顾之洲磨人碎嘴的本事学了个十成十:“把你封印成这样都能霍霍个不停,放你出去还了得?想翻天啊?”
顾之洲抱着剑走到跟前,只听见了最后一句。他扬起眉,目光在二人两上逡巡一遭,揶揄道:“又聊上了?”
撩起衣摆,顾之洲很不见外的在两人中间盘腿坐下:“不如也带我听听?”
艳娘并不明显的打量着顾之洲,余光里还有一抹耀眼的红。她思量片刻,开口道:“你二人剑法如出一辙,师出同门?”
顾之洲对上傅子邱的眼睛,那人一脸红痕未褪,只匆匆一瞥便移开视线,肩膀不动声色的侧过去,不甚自在的样子。
“和你有关系么疯婆子?”
艳娘“嘁”了一声,摇头道:“我虽年过千岁,却还未到老眼昏花的地步。你二人不仅师出同门,还很是要好。真真有趣,同门师兄弟,一个在天上做神仙,一个在地下当魔头,非但没有同室操戈,反而同仇敌忾。如今天下对神魔交往竟宽容至此。”
顾之洲差点噎住,呛道:“你管我们是敌是友,有闲工夫操心别人的事儿,不如说说你和连笙在打什么算盘?”
“连笙?”艳娘反问道:“蒲罗海的那条小蛟龙?”
顾之洲搞不清楚连笙究竟是个什么品种,隔着艳娘扯了扯傅子邱的袖子:“哎,她说的是连笙吗?”
傅子邱也不看他,只道:“连笙原型确为蛟龙。”
顾之洲把潇河一竖,剑柄撑着下巴:“所以你们大费周章吸取妖气,是为破咒脱困?”
艳娘好似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指了指自己这一身:“龙啸亲手布下三道枷锁,若能脱困,我至于等到今天?”
“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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