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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随着时间逐渐往前推移,这些需要靠酒精才能麻痹的情感并不总能遮掩的很好。那大概是傅子邱刚来修罗道的时候——

  顾之洲看到傅子邱时常将自己关在屋内研墨作画,纸张铺了满地,各种模样的顾之洲,大笑的、骂人的、生气的、摆臭脸的,栩栩如生。

  然后,傅子邱在画上施了点小法术。纸上的人倏然立体起来,像是在房里摆满了雕塑,表情乃至动作早已定格。一个个顾之洲,不会动,不会说话,却有一双看着傅子邱的眼睛。

  傅子邱走到那么多个顾之洲中间,没有乱花渐欲迷人眼,有的只是几近病态的满足。

  他开始大笑,前仰后合,笑的身体发软跌在地上。泪水夺眶而出的时候,他还是在笑,而团团环绕的顾之洲居高临下的看着脚边痛苦的人,无波无澜,没有安慰也没有讽刺,天地安静的只能听见一个人的疯狂。

  笑声转成呜咽的时候,那些假人似乎有些动容。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虽然脸上表情各异,但眼神却陡然柔和下来。可怜、同情、悲悯,傅子邱觉得每一个都是在讽刺他的荒唐。

  于是手一收,假人回到画里。傅子邱从地上爬起来,一张张捡回去,大滴大滴的眼泪落在纸上,晕开了浓重的墨渍,将那张熟悉的脸染的模糊。他伸手去擦,却越擦越脏,黑色的墨汁沾了一手,画也毁了。傅子邱终于崩溃,捂着厚厚的一沓纸蜷在地上,无声哭泣。

  顾之洲探出手,穿过虚空似乎摸到了多年前那个痛不欲生的傅子邱。

  心里针扎似的,细细密密的小孔漏着风,连呼吸都不太顺畅。

  画面一转,是傅子邱登上魔尊大位的那天。修罗道内外张灯结彩,素来幽暗的妖魔道被灯火点亮。

  平安符被挂在傅子邱腰上,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看见底下万鬼朝拜是何等盛况。

  人间帝王不过如此,连天帝即位之时都未有如此排场。

  这是断剑崖后,顾之洲离傅子邱最近的一次。未待靠近便闻阵阵欢呼,如今摆在眼前,当真和想象中一般震撼。

  再往前,是傅子邱重获新生。

  顾之洲只知道凡人成仙要历劫,也曾听闻由仙入魔必得先断仙骨。

  他没有想过傅子邱是怎样斩断仙缘踏入魔道,欲要成魔,必先自戕。

  这句话只要在脑海里稍微一琢磨,就让顾之洲难以自控的呼吸发紧。

  那个从小和他一起长大,和他拌嘴打架,一同习武练剑的人,活生生的一个人,在某一天,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哪怕顾之洲清楚,他只是暂时睡着了,很快就会醒来。但那种生离死别的感觉不是假的,就如同现在的傅子邱,有思想、有记忆,能跑能跳能说话能呼吸,他有心跳,但他的血是冷的,全身都是冷的。

  所以,当浑身浴血的傅子邱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顾之洲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噌”的站起来,想到傅子邱那身红衣服,手指不住的颤抖,不得不紧紧攥住才能稍稍克制一点。

  可也并不能好过几分,那种生命中很重要的东西硬生生从魂魄中抽离的感觉,让他抓狂。

  但这样的傅子邱也没能看多久,顾之洲到底是看不全这场由生到死,向死而生的仪式。平安符被傅子邱握在手心里,似乎这样就能给予他抵御一切死生困顿的力量。

  顾之洲能感觉到到傅子邱很疼,细碎的呻|吟传入耳畔。眼前密实的黑暗告诉他,傅子邱很用力的攥着这块平安符,很久很久,直到视线中的黑暗松动一下,露出一点光。

  “咚”地,顾之洲的心跌进那片无边黑幕之中,撕心裂肺的痛楚铺天盖地的袭来。

  他知道,那是傅子邱死了。

  顾之洲吃力的按住心口,垂着头喘着粗气。他这辈子斩妖除魔无数,动过的恻隐之心却少的可怜。似是天生缺了共情的能力,这么多年,除了师父死的时候,他几乎不会为生死所触动。

  但这一刻,顾之洲切实的体会了一把何谓心如刀绞。

  太难受了,那是顾之洲宁愿牺牲自己也要保全的人。就这样出现在幻象之中,简简单单又无力的死去,而自己只能看着,因为这场屠戮太遥远了,差了一百年,连伸手拉一把的机会都没有。

  顾之洲不想再看了,他深吸一口气,指尖泛起灵光预备关闭幻影。

  陡地,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聚在指尖的灵力蓦地湮灭,打散的晨雾似的。

  顾之洲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睛看着出现在幻影中的人。

  第43章

  43.

  幻境中的人白衣白发,宛若遗世独立的仙鹤,缥缈出尘驾于云端。

  “阿邱,是师父对不起你。”

  那是他的师父,他们的师父,一百年前骤然仙逝的北雁君高雁如。

  平安符被系在腰上,从高度来看,傅子邱大概是跪在地上。但同他道歉的高雁如并没有高出几分,而是半蹲在徒弟面前,满面愧色。

  “师父,”傅子邱说:“我是心甘情愿的。”

  高雁如伸出手,疼惜的抚上傅子邱的面颊:“此一去,断仙缘,斩前尘。半身踏入妖魔道,一世背上鬼挽纱。是师父毁了你的人生,是我的错。”

  “师父!”

  “莫要再说,这是为师最后能为你做的。”

  话音方落,高雁如出手点住傅子邱周身大穴,来到他身后。只见周围骤然气浪翻涌,衣袂翩飞,白色灵光盈满一室。

  顾之洲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他恍惚的摇着头,并不想看懂师父和傅子邱在做什么,也听不懂他们哑谜似的对话。但幻影又告诉他,逼得他相信,师父正在散功,高雁如正毫不吝惜的将自己毕生功力传给了傅子邱。

  似乎很多事一下子都有了解释。师父为何猝然离世,死前为何灵力衰微。高雁如生于第一次神魔大战之后,比战神龙啸小不了几岁。神仙百八千岁正值壮年,而当时的高雁如身强体壮,离世前没有丝毫病重的样子。他的虚弱和枯槁来的突然,像是被人一下子抽空了底子。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根本不是什么大战时留下了隐疾,师父的死,原是散功所致,原来是因为将灵力全给了傅子邱!

  顾之洲禁不住后退一步,他预感自己陷入了一场编织百年的谎言中,所谓的真相或许会让他痛不欲生。

  顾之洲心如擂鼓,一股气顶到了嗓子眼,憋的他胸腔刺痛。

  时间如它逝去时那般飞快的朝前走着,站在今天看明日,明日诸多不定叫人或喜或忧。但站在今日看昨天,过去已成云烟,所历之事万不能改。

  那是一种深深地无力与挫败。

  是揣着结果找原因,明明糊涂,却自以为清醒。

  那天,已经入了寒冬的墟余峰上升起一轮骄阳。

  温暖的日光化了半座山头的雪,躲了顾之洲一个月的傅子邱被他师父拉去喝茶。

  那场对话从一开始就处处透着沉重与压抑,可乱糟糟的心情让傅子邱忽略了许多东西,比如师父看他时不同以往的眼神,或是言语中难以遮掩的担忧。

  直到高雁如“扑通”一声,直挺挺的跪在他脚下。傅子邱惊到脸色煞白,下意识跟着跪了下去,觉得自己恐怕要折好多年的寿。

  “阿邱,”高雁如抓住他两只手臂,紧紧的,指甲嵌入皮肉,掐地他生疼:“师父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但是……只有你了,只有你能帮我了。”

  那个下午,傅子邱和高雁如相对而跪,师父的手自始至终没有从他的身上拿下去,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同样是那个下午,傅子邱知道了一个秘密。关乎三界六道,关乎天下苍生,关乎他师父的不得已,最后,关乎他自己。

  高雁如告诉他,弱水河下,黄泉尽头,地狱最深最深,世人常谓之“地狱道”的地方,那里沉睡着着三界中最肮脏、最邪恶、最凶煞的十万厉鬼。若单是这十万厉鬼倒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更可怕的是,恶鬼环伺的深渊之下,还有一个被三道天下最强大的封印牢牢困住的东西。

  高雁如称它作“邪灵”。

  关于邪灵从何而来,因何所化,又为何只困不杀,高雁如都没有说。

  他只道邪灵是战神龙啸亲手封印——

  其一,以战神佩剑镇灵穿心;

  其二,铸轮回门囚禁;

  其三,永世不息的烈火岩浆日夜焚寂。

  三道封印加身,生生将邪灵钉死在了地狱道中。

  它是世上最可怕最邪恶的东西,能惑人心智,颠覆三界。然而,知道邪灵存在的人却寥寥无几,甚至连天帝都被蒙在鼓里。

  高雁如还告诉他,六道之中,唯有一人可通地狱之境,其存在的意义便是终生镇守邪灵,不可让它破封而出。那个人,便是修罗道的主人。

  “此任修罗道主在位近八百年。”高雁如这样说:“但近年来,邪灵异动频繁,为了加固封印,他已经快要耗尽毕生修为,时日无多了。”

  傅子邱怔然的看着高雁如,似乎才明白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阿邱,此辈之中,最出色的弟子唯有你和之洲。”

  直到听到这个名字,傅子邱才有了反应,眼珠缓慢的转了一圈,开口时声音艰涩:“之洲不可以。”

  那时的傅子邱对修罗道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对师父口中的邪灵更是不明所以,至于自己要做些什么,师父希望他做些什么一概不知。

  但他的第一反应,五个字,之洲不可以。

  高雁如似乎也短短的愣住一下,大抵是没想到傅子邱会说出这么一句。这个徒弟最是乖巧懂事,做事从来都让人放心,如果没有这一出,用不了百年,仙界恐怕少有人能出其右。

  而若是答应下界,傅子邱赔上的不仅是自己的性命,还有仙途、前程、名誉、所珍视的一切。但这个当口,他想到的不是自己。寥寥几字,其间饱含多少深情,高雁如不由心惊。

  他出神的盯着傅子邱看了一眼,无奈、释然、还有几分命运弄人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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