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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里很安静,寻不到另一个人的气息。朝窗外看一眼天色,黑洞洞的,大抵是到了深夜。

  顾之洲有点口渴,慢慢吞吞的从床上爬下来,起身的时候还舒展了一下腰背,确实比白日好受多了。

  套上鞋子挪到外间,提了青花白瓷壶倒了杯水。顾之洲抱着杯子,边喝边逛,一杯水饮尽,又折回来再倒一杯,顺着房间走了一遭,果然傅子邱不在。

  大半夜的,跑哪儿去了。

  该不会是为了避嫌,不跟他睡一屋吧。

  多半是有事儿去忙了,傅子邱才没那么矫情。

  顾之洲睡了一天一夜,终于精神了,脸色都红润起来。他在身上披了件外衣,黑色的,是傅子邱常穿的那件。

  长夜漫漫,顾之洲百无聊赖的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借着昏黄的烛火打量着屋内的摆设,最后还是落在墙上挂着的那副画上。

  他看了好久,想象着傅子邱做下这幅画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当时又在想什么。

  傅子邱告诉他,前程再苦也别害怕,他就站在自己能看到的地方,永远等着他。

  一百年,傅子邱抱着没有希望的感情苦守了一百年,被伤害也好,被辜负也罢,时至今日,他竟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事到如今,他竟然反过头来安慰自己,这个曾经将他的真心弃之如履的混蛋。

  顾之洲承认,他就是个混蛋。如果当年傅子邱没有离开,他恐怕还会做更多混蛋的事情。

  其实那些所谓的骄傲、自尊,在感情面前根本脆弱的不堪一击。傅子邱做梦都想不到的是,后来顾之洲真的去找过他。

  那是傅子邱走了之后的第五年。

  跳下断剑崖,顾之洲一身灵力几近枯竭,除了脸和脖子处处血肉模糊。

  不过一个月的光景,他拖着重伤的身体,艰难的应对上门来犯的外人和门内不服气的长老。那时候,是个长眼的都能看出来顾之洲状态不好,但这也助长了他们趁火打劫的心思。

  顾之洲对自己的伤势闭口不谈,别人只道他死了师父,走了师弟,打击太重积郁成疾,真实的情况只有淮初一个人知晓。那段时间,顾之洲瘦的厉害,两颊被刀削了似的陷下去,整日在身上缠着厚厚的纱布,一层不够,稍微动一下就浸了血,洇了外衣。于是就缠第二层、第三层,直到不再透血才肯罢休。

  为了迎战,再苦的药都喝过,傅子邱昨天端给他的那碗根本不算什么。

  可那么短短几日,如何能将一身灵力补回来?不过是淮初一颗接一颗的灵丹给他塞进去,看起来灵力充沛的样子,实则内里空的不行。每动一次灵力,事后都要十倍的反噬回来。白天看顾之洲打的尽兴,每到晚上,他都烂泥般瘫在床上,眨眼都觉得累。

  再说天界高手那么多,顾之洲真有那么强悍,能把所有人都击退么?不过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拼着一口气儿,不要命的杀红了眼,最后把人家打跑了,自己也没捞到半点好处。那一身的纱布,每回拆下来都被血浸的透透的,因为裹的太厚,伤口捂的溃烂发炎,久久不能愈合。

  可这些人偏偏有眼无心,打输了回去还要诋毁顾之洲的名誉。说他杀人如麻,暴虐成性,仗着自己修为高深任意欺凌仙友,时间长了,谣言也变了味,到最后竟成了顾之洲一人单挑仙门百家,将人家打得落花流水,自己屁事儿没有。

  于是人人对他敬而远之,老远见了他都避之不及。

  等终于将这些人全部赶走,顾之洲强撑的一口气也散的差不多。对外宣称关闭剑门三年清理门户,实际是在养伤。好不容易身体见好,他又不安分了,成日里抱着一堆废铁,没日没夜的翻阅古籍,试图修补它。

  后来还真让他找到了修复神剑的法子,那时他刚被淮初解禁,迫不及待的去了穹山之巅。那里终年到头风雪肆虐,山顶有一块万年山雪结成的晶石,据说可以铸筋脉,塑骨肉,用来修复沧浪再好不过。

  晶石并不难找,但穹山环境恶劣,另有四只上古凶兽永生永世守护山顶,想从上面刨点石头下来,对重伤初愈的顾之洲来说绝非易事。可他还是做到了,顶着狂风暴雪拼杀三天三夜,四只凶兽被他杀了一半,终于如愿以偿带走了一小块晶石。

  刚好转的身体再次受到重创,顾之洲头一次被淮初指着脑袋骂,还破天荒没有回嘴。之后,他一边养伤,一边着手修复沧浪,按照书上的法子将晶石炼化,亲手将破碎的十八块废铁原原本本的黏了回去。

  沧浪修好的那天,他高兴坏了,这辈子从没有那么高兴过。

  顾之洲头脑发热的捧着沧浪去了弱水河畔。

  他想拿着剑找到傅子邱,告诉他——阿邱,我把你的剑修好了,你快回来吧。师兄再也不伤你的心了,只要你回来,我再也不躲着你了,我们还像以前一样。

  还想告诉他——阿邱,都是师兄不好,你走的这几年,我都想明白了,我不讨厌你,也不嫌恶你。我和你一样,我也是喜欢你的。

  当顾之洲坐上驶向修罗道的小船,几乎全程热血沸腾。

  因为很快就可以接回他的阿邱了。

  可当他到了神鬼境外,欢呼声自内向外,震耳欲聋。

  他们在喊:“礼成,恭喜魔尊大人重获新生。”

  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火热的心瞬间冷却成冰。

  顾之洲颤抖着双唇,瞳孔止不住的收缩,却更加用力的抱紧怀里的沧浪。

  小船在水面上摇晃一下,他骤然从梦中跌落回惨烈的现实,心口疼的几乎炸裂,顾之洲趴在船沿上吐的肝肠寸断。

  然后,他疯了似的叫撑船的柏翁往回走。

  欢呼声在身后越来越小,顾之洲离傅子邱越来越远。

  那一天,是傅子邱继任修罗道主的日子。万鬼朝拜,死而复生的他被人前呼后拥的推上了魔尊宝座。却不知道,曾经有一个人,心心念念的来找他,想要带他走。最后关头,竟然落荒而逃。

  时至今日,他仍旧对那片弱水避之不及。

  暗无天日的弥勒城,似乎流了点光出来。

  失神的眼睛一点点聚焦,顾之洲盯着窗户缝里的光影,笑了笑。

  这些事,他自然不会告诉傅子邱,现在不会,以后更不会。

  那时的顾之洲太蠢了,着了魔似的,疯了五年,被一声高呼打回原形。他深知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到今天,他不想再让傅子邱觉得欠自己什么。

  若真要有愧,愧的人应当是他顾之洲。

  毕竟从开始到结束,伤人伤己,有何等因果都当得一句咎由自取。

  顾之洲收敛了笑意,回头看一眼被自己睡乱的床铺。这寝殿是傅子邱的,这床自然也是他日夜卧榻的那张。

  顾之洲把被子拖过来,额头蹭到柔软的布料,轻轻嗅了嗅。

  那次从神鬼境外离开,修罗道就好似成了他的梦魇。一百年,傅子邱未踏足过天界一步,他也未再接近弱水一寸。

  直到前段时间去妖界。

  顾之洲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叠起了被子,两只手抻了抻褶皱的床单,一路抚到床沿下摆,将布料理的又平又整。末了,拍了拍枕头,摆正了。

  一串浅蓝色的流苏从枕下露出来。

  顾之洲手一顿,觉得这东西好生眼熟。

  他在这上面枕了一天,竟然没感觉到底下藏着东西。于是不假思索的揪住流苏往外一拉,一截半指长的白色木牌撞在手背上。

  顾之洲怔住,紧盯着手里的东西。

  小小的一块,白玉一样。正面刻着平安,背面刻着喜乐。拿拜竺岛上辟邪驱魔的灵柏打磨而成,是顾之洲亲手做的,送给傅子邱的十八岁生辰礼物。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傅子邱竟还留着。

  大抵是日夜放于枕下,一伸手便能够着,也不知被反复摩挲了多少遍,平安符上刻着的字几乎已被磨平,只留下最浅的一圈痕迹。倒也不难看出它的主人还是手下留情,不想这好好地东西在自己手上毁了,生生忍住不敢在面上摸,反而捏的底下的流苏都起了毛边。

  顾之洲伸出食指在平安符上画了一个诀,淡淡的蓝光凝在白玉似的木头上,又很快投射到面前,那是一抹虚幻的影像,灰白色的——一百多年前的顾之洲,梳着高高的马尾,神采奕奕的出现在幻影中。

  青葱、稚嫩,像东方新升的太阳。

  “阿邱。”

  现实中的顾之洲动了动唇,声音和幻影重叠在一起。

  十几岁的少年说不出天花乱坠的漂亮话,一字一句都是最诚挚的祝语。

  “祝你年年岁岁平安喜乐,师兄永远是你的靠山,生辰快乐。”

  顾之洲这个人就是这样,刻薄起来嘴巴招人讨厌的很,谁见了都想抽他。可偶尔流露出这一点真情实意,简单又质朴,任谁见了都想把他捧在手心里。

  幻影的最后,顾之洲还给了傅子邱一个大大的笑容。那时的他们不谙世事,未料及往后诸多艰难困苦,分离似乎还很遥远。他们明媚明朗明艳,对未来充满了信心与希冀。

  顾之洲低下头,双肘顶在膝上,隐隐作痛的腰背弓起来,额头贴上了光滑的木头。

  现在想想,那时的他们就像一对不知前路是火的飞蛾,迫不及待的振翅高飞。却一次又一次离火光更近,终于“轰”地一下,两败俱伤的烧成灰烬。

  大抵是睹物伤情,顾之洲懈了心神。

  神仙额头正中的位置有一处灵穴,是周身灵力的汇聚点和发源地。傅子邱原形状态下额间的合欢就是灵穴,但像顾之洲这样的上神,灵穴没有特定的形状,也不会显露出来,顶多汇入灵力的时候泛起光点。

  他方才施在平安符上的灵力还未散尽,这一触之下两相碰撞,灵穴里的灵流入海似的注入到平安符里。

  顾之洲反应过来,赶紧把东西拿开。

  可他一抬头,眼前的幻影突然换了一幅景象——

  视角是从下往上看的,所以顾之洲一眼就看见傅子邱那张放大的脸,目光呆滞,神魂颠倒的样子,嘴角还带着水光,大概是刚喝了酒,有点醉了。

  他就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手里的东西,赤|裸裸的情与爱,求而不得的痛苦,还有漫无边际的思念。

  这通了灵的平安符,不知缘由,竟记录着傅子邱百年生活的点滴。

  顾之洲并不知道灵柏做成的平安符还有这种功能,想必傅子邱也不知道。

  眼前诸多景象变幻,倒着往回数。傅子邱并不是成日将平安符带在身上,多数时候都是放在枕头底下。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悄悄摸出来,有时是躺在床上,有时是缩在椅子里,他就那样一动不动的看着顾之洲留给他的东西,眼里是空的。

  只有当他喝醉之后,所有压抑的情绪才骤然爆发,阴郁、忧伤、悲哀、痛苦,那些滋长在血肉里难以忘却的回忆,将傅子邱折磨的苦不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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