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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视频开头是一段拉风的特效,随后镜头进入场地,画面变得逼仄——射击馆与其他室内运动场馆不同,天花板一般不特意挑高,宽度也有限,纵深却必须延拓到50米开外,给人以直观的压迫感。

  趁着三分钟的瞄准枪时间,旁白开始介绍新规则。赛制调整后的静态射击项目跟此前不同,资格赛成绩不再带入决赛,决赛先是两轮各三枪记入成绩,随后进入每两枪淘汰末位一人的淘汰轮,旨在增强紧张感和观赏性。

  第一轮三发计分枪,画面左上角给了150秒的倒数特写。计分枪由选手自由掌控射击节奏,第一位和最后一位结束回合的时间可以差出一分多钟。唐绍一直盯着两个中国选手的靶位,眼见其他人三枪成绩全都出来了,李叶青和谢青云靶子上分别只有一个点,差点没把他急死。方晓惯知他习性,主动解释道:“他们队里的节奏就是这样,最后一个装填,最后一个举枪。放心,不会打不完的。”

  果不其然,李叶青拖到最后十几秒才结束,谢青云更是压在150前打完了最后一枪,第一轮累计成绩30.4环,位居第一。

  唐绍长舒一口气,感慨道:“会玩,会玩。”他问顾一铭,“你们这么搞压力不大么?”

  “还好,”顾一铭诚实地回答,“习惯了。”

  虽然顾一铭习惯得不够好,他也确实是习惯了。尽量少接受干扰是队里射击的要诀之一。沉下心来计算,150,六次举枪都够了,根本不必抢在初上场心跳还未稳定时进行射击。射击场上,与你作对的从来都不是时间。

  两轮计分结束,视频进入淘汰轮,新规则的威力终于展现出来了。裁判的r刚喊出声,随着一段劲爆的鼓点,场地里开始播放热`辣的桑巴舞曲。运动员们坦然地在舞曲中举枪,神情专注宛如八个大和尚在气氛热烈的广场舞场地中央沉心念诵法华经。

  唐绍看得目瞪口呆,完全被这浓烈的违和感击倒了。他崩溃道:“射击比赛这么吵的吗?前年奥运还不是这样儿的啊!”

  “规则改完之后就不再建议赛场保持安静了,”方晓一摊手,“后面奖牌轮还会有全场变速拍掌。”

  “……”唐绍转头去看顾一铭,“小顾,你牛`逼。”

  顾一铭没接话。他要是真牛`逼,就不至于规则一改比赛成绩便光速滑坡了。他本来其实一直在试图忘记这些,可面前播放的正是他没能入选的世界杯决赛。顾一铭望了方晓一眼,得到了一个及时的微笑。方晓是时刻关注着他的。顾一铭将视线移回电视画面。他感到些微的无助,但仍在忍受范围内,没有引起恐慌。

  50米自由手枪比10米气手枪变数更大,谢青云以第一的名次进入首轮淘汰,第一枪却打了个7.9,排名立刻掉到了第七。唐绍嘶了一声,不看他,转而去找李叶青。正好镜头转到李叶青稳扎稳打,又是一枪9.8,不多不少,刚好保住第三。

  第二枪是淘汰枪,这枪之后排名末位的选手将直接被淘汰,镜头集中在了第七的谢青云和第八的乌克兰选手身上。谢青云照例是最后一个举枪的,他抬手时,乌克兰选手的成绩已经亮在他的屏幕上了:10.3,本轮第二枪目前为止唯一的十环。

  镜头非常善解人意地停在谢青云身上。唐绍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连呼吸都放轻了,方晓也看得相当认真,结果谢青云瞄了十来秒钟,忽然又把枪放下了。

  “……”

  “正常,”方晓宽慰道,“我看他们资格赛还有比到一半停下来推太极的。”

  不止一个,还多是金发碧眼的洋人。方晓当时就觉得人类太有趣了,心理学研究百多年,最好的临场减压方式居然是太极拳。

  屏幕上,谢青云压在最后20重新举起了手枪。射击结束,也是10.3。

  唐绍吹了声口哨,感叹道:“牛`逼!”

  方晓笑道:“你这是要被谢青云圈粉啊。”

  唐绍啧了一声:“人家帅呀,怎么啦?就许你被你小男神圈粉?”

  方晓划清界限似的一摇手:“别,我不是。我喜欢的是小顾射击的态度,对我胃口。”

  顾一铭敏感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唐绍切了一声:“拉倒吧,你就喜欢看他举枪的时候单手插袋那个拽劲儿。”

  方晓乐了。

  顾一铭问方晓:“真的吗?”

  方晓一本正经地反驳:“当然不是,你听他瞎说。唐绍根本不懂。你的姿态、情绪、控制,都是最棒的。”

  他又凑到顾一铭耳边,很小声地夸他:“单手插袋的姿势也是最帅的。”

  这句话唐绍没听见。顾一铭摸了摸耳朵,“哦”了一声。他以为自己会不高兴,不过并没有。他侧头看着正与唐绍聊天的方晓,心想,这个人真怪。原来粉丝是这样的……

  难怪那么多人想当明星。

  最终他们和平地看完了这场比赛。李叶青是第六,谢青云拿了年度总决赛的季军。世界杯比赛的视频是同一天内统一释出的,再之后还有一场10米气手枪。唐绍被奖牌轮的全场变速拍掌搞得热血沸腾,兴致盎然,坚持继续看下去,还宣称看射击比赛有种玩放置点击游戏时抽卡的爽感:啥都不用干,只要关心数据。

  方晓没直接答话,先去征询了顾一铭的意见。他的肢体动作非常仔细:离顾一铭很近,表现出一种支持的姿态,但并没有身体接触。

  方晓问他:“小顾,你觉得呢?我记得昨天还发了一场气步枪的决赛视频,看那个也可以。”

  方晓把一道失衡的判断题化作了等价的选择,好给顾一铭留出拒绝的余地。唐绍不明就里,催着顾一铭赶紧决定。顾一铭望着方晓,视线落在他浅灰色的发梢,说:“看气手枪吧。”话出口的同时,顾一铭的面部肌肉也绷紧了。他感受到这样的反应,却难以控制。他握紧了拳,尽量平静地开口说:“是我的主项。”

  第7章pr

  射击算不算体育运动,顾一铭其实不知道。

  作为非对抗类的比赛形式,跟更高更快更强的田径游泳不同,射击是有范式、有局限的;甚至它跟同样有范式的体操跳水也不同,在射击这个局限的条框里,一切挣扎都对内而发,是与己的争斗。他人见到的只是一支抬起又落下的胳臂,然后便是最终结果的数字。飞碟之类的移动靶项目和速射还有些规则上的观赏性,静态射击项目,顾一铭觉得可以说很不好看了,连他自己也不喜欢看,顶多在教练的带领下看看人家有什么非常规技术动作。

  他问方晓:“你为什么喜欢看射击比赛?你喜欢射击吗?”

  方晓说:“我不喜欢射击啊。除了大学军训,我就没碰过枪。”

  唐绍已经走了。考虑到明天要早起,他们睡得也早。方晓在自己床上翻了个身,隔着黑暗的帷幕望向隔壁的顾一铭,说:“我就是喜欢看你射击。国内的比赛我基本上都会去跟场的。”

  “小顾,”方晓问他,“你呢?你还喜欢射击吗?”

  喜欢吗?

  还喜欢吗?

  顾一铭无法回答,方晓也不再追问。厚而硬的被子压在身上,又渐渐被人体的温度浸暖。两道平缓的呼吸声在寂静的黑暗中交错。顾一铭想着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这是漫长而饱满的一天。他慢慢地睡了过去。

  服务区的宾馆附赠了早餐券,顾一铭和方晓早晨在自助餐厅遇见了端着餐盘的唐绍。今天轮到唐绍开车。他一见方晓就凑了过来,强烈要求方晓坐副驾驶,免得他开车的时候把脖子扭断:“小顾一路压根儿就不说话。”

  方晓捧着粥碗为顾一铭打抱不平:“那你也得聊点小顾插得上嘴的。”

  顾一铭咬着煎饺,为这句话陷入了沉思。

  什么是他插得上嘴的呢?他连体育采访都不怎么说话。他不擅长交流,更适合命令与接受的模式。从很早他就知道不顺畅的交流只会带来更多的误解,还不如默认他人为你贴上的标签,反正也差得不远。

  祝海波说顾一铭一看就是个老实孩子,他扪心自问的确为人不跳脱,被当做老实孩子没什么不好;李叶青说他低调,他也确实不喜欢出风头,那他就低调;天才、怪人、恃才傲物、省心、阴郁、少不经事……这些标签让他很轻松:免去了交流的麻烦,同时保护真实的自我不被评价。玻璃盾也有作为盾牌的价值。

  顾一铭觉得交流是没有必要的。过去的“顾一铭”是运动员,是队友,是学生,是伙伴,是住户,是客人。他有这样多的身份,也一直成功扮演着被期待的角色,并不需要被理解。现在的顾一铭则像是一位失败的演员。他急切期待着改变与新的定位,却没办法为此丢弃过去的角色。他仍然觉得交流没有必要——不是对于自己,而是对于对方。他再也给不出什么了。顾一铭期望被了解,却拒绝去坦白。

  顾一铭有点理想主义,看人的眼光幼稚而挑剔——正是年轻人的特权。几个助理教练和队里的心理干预师都试图跟他交流,但顾一铭不怎么配合。那样的交流是基于一种预期的,是有目的性的。他还不能接受功利性的关系,仍渴盼着稳定而平等的梦。顾一铭擅长默认,也同样擅长拒绝。有时候,他像是在别处观察着自己,好奇这躯壳是先崩溃,还是先屈服。

  在射击队习惯了集体餐,顾一铭行动利落,很快吃完了自己的煎饺。方晓原本捧着半碗粥象征性地抿着,见顾一铭结束了,自己也放下了碗。唐绍还没完事,方晓便独自带着顾一铭上了车,坐在前座。

  秋末的早晨,连阳光都是冷的。车子本身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机油、橡胶,和沙土味,闻起来像一种虚构的自由。集合时间到了,还有几个人没办完退房。方晓趴在方向盘上朝宾馆的玻璃门看了一会儿,俯身从副驾的小抽屉里掏出来一只苹果,递给了顾一铭。顾一铭见他没有再掏一只的打算,便徒手将那只苹果掰成两半,又给方晓递回了半只。

  顾一铭握着自己的那半只苹果,把它当做一种交谈的预支奖励。他盯着苹果看了一会儿,问方晓:“必须要说吗?”

  “哎?”

  顾一铭抬头看向方晓:“坐副驾驶,必须要多说话吗?”

  方晓一怔,笑起来:“也不是非得说。就是开长途车吧,太安静了容易走神。再说唐绍本来就是那个性格。”他盯着顾一铭:“小顾不喜欢聊天?”

  顾一铭先是摇头,然后意识到这是个反问句,又点了点头。他没说话,咔嚓一声咬了一口苹果。

  “那就不用聊,”方晓说,“没关系。你不想说话的话,就让我来理解你。小顾,作为我的‘小男神’,你在我这里是有一丢丢特权的。”他将苹果咬在嘴里,空出右手,举到顾一铭面前。他的食指和拇指之间留出了五毫米左右的间隙,没有温度的阳光从那缝隙中穿过,将手指染成温暖的金黄色。

  顾一铭微微眯起眼,直视着那缝隙透过的阳光。总的来说,顾一铭不喜欢特权,就像他不喜欢为了自己耽误整个车队的行程。他觉得他不配。然而方晓给他的“特权”是一线阳光。这是所有人都应该拥有的东西。

  顾一铭迎着阳光,又咬了一口苹果。

  挺甜的。

  顾一铭是方晓的“小男神”,他的特权只在方晓面前使用。不交流也可以理解,或许也是方晓对他的绝技。其余时候,顾一铭还是会尽力达成他人的期望。

  唐绍首先发现了顾一铭的改变。唐绍本人是个话篓子,而顾一铭是个锯嘴葫芦。话篓子的话原本是压根儿没处倾倒的,结果这会儿副驾驶座上顾一铭忽然学会接话了。

  唐绍说:“我跟你说上周那个客户可傻`逼了,编曲就给三千块还非得要弦乐全实录巴拉巴拉……”

  顾一铭说:“嗯,然后呢?”

  唐绍说:“然后?啊,然后,我去隔壁音乐学院找了几个学生给他录了嘛,他说行,但是不让修音,人声乐器都不让,说要原汁原味。谁给他的勇气啊不修音。行嘛,我们不修,直接拿去混个原汁原味的,偏偏客户一试听就骂我们棚不专业骗傻子巴拉巴拉……”

  顾一铭说:“嗯,结果呢?”

  唐绍说:“……结果,我就……特别不爽?觉得客户特别傻`逼?”

  顾一铭说:“嗯,所以呢?”

  “……”唐绍冲后视镜喊,“方甜甜我想你了。”

  方晓边笑边“哎”了一声。他觉得顾一铭这种生涩到好像在呛声的说话方式还挺可爱的,不过唐绍明显没有他这样的男神滤镜。方晓不想打击顾一铭的积极性,没有多做评判,只是探起身从前排座位中间伸手按开了车载音响。唐朝乐队版的《国际歌》瞬间在车内炸响。

  “哎!聋啦聋啦!我可是靠耳朵吃饭的!”唐绍喊了一嗓子。方晓不理他,就是笑,唐绍嘴上抱怨着,实际也没有去关音响。顾一铭在那热烈嘈杂的声浪中,望向前路暮色中荒芜的景色。

  敦煌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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