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对10.1。东道主选手摘下了耳机和眼镜,开始装安全标志。
顾一铭还有两枪。
-稍稍打乱了顾一铭的节奏。第五轮,他打出了一枪9.0,中断了自己淘汰轮的十环连击。另一枪是10.4。这不是一个安全的成绩,但这一轮失手的不止他一人。顾一铭以0.3环的优势超越第三,进入了奖牌轮,与第二位相差仅仅0.2环。
事情从这里变得有趣,观众开始呼喊与拍掌。留到现在的全部是强者,他们坚若磐石,也不堪一击,随时会为变速的掌声、诡异的音乐、一次不自知的颤动、太久的举枪瞄准、甚至自己的呼吸心跳,而射出一发不可挽回的7环。
掌声如同潮水,肆意推挤着命运的渡轮。50秒转瞬即逝,顾一铭放慢呼吸,感受着手指在扳机上逐渐施加的推力。快瞄慢扣,是因为瞄太久手臂支撑不住,扣太快影响准心,也是因为射击状态的慢速呼吸是有极限的。肌肉的静止有违自然,身体会认为人正濒死,而对呼吸发出细微却致命的抗议。这都是射击运动员不得不对抗的本能。
是从他选择射击那一刻开始,背负的使命。
10.3。
射击时间尚未结束,观众却一片哗然。顾一铭没有余力关注发生了什么。他听到下一个50秒的发令,于是开始填弹。
10.5。
这是一个好十环。顾一铭放下枪,去听自己的排名。他知道上一轮排名第二的选手,印度人,年纪很小,最近才开始出现在国际赛场,是位异军突起的强者。20.8的成绩在这样的对手面前并不保险。那阵喧哗或许意味着对方打出了一个10.9环。
然后裁判报出了结果。印度选手总分219.6,以1.2环之差获得铜牌。
还有两枪。
这一轮的成绩宣讲格外漫长,顾一铭终于知道了第一枪时观众那一阵哗然的原因:的确是一枪10.9,却并不是来自印度人,而是场上仅剩的另一位选手,松田智之。
顾一铭同样知道这个人。任何一座金字塔的顶端都是窄小的。世界排名前50的运动员,顾一铭几乎全在比赛或录像中见过。松田智之是位现年45岁的老将,从25岁才开始学习射击,27岁参加比赛,可谓大器晚成。他是10米气手枪项目的现任世界第一。
还剩最后一轮的两枪,顾一铭总环数220.8,松田总环数222.3,相差1.5环。又一个“p”。世界第一并不意味着松田能在每一站杯赛都拿冠军,却意味着有分差的情况下谁都不该指望他犯错。顾一铭必须打得非常、非常好。
顾一铭的第一枪很慢。他第一次举枪时,瞄准了很久,心里却一直在抗拒扣下扳机。这是他的直觉在告诉他姿态不对。顾一铭本该全神贯注,却听到了隔壁枪台的击发,于是明白自己还是受了影响。压力已经背在他双肩上,假装它不存在只是掩耳盗铃。
他果断放弃了这一次击发,开始调整姿态:从脚,到腿,到腰,到肩,到颈,到持枪的右臂,到发力的右腕,到握枪的右手,到竖直放置在扳机外的食指。
气步枪界的知名文青,天才选手曾经有过一个理论,他认为竞技射击运动员是在驾驭枪,而不是被枪使用。运动员不是枪托、枪架——不是枪的一部分。本着这个原则,他在比赛规则允许范围内对他的枪做了很多魔改。但这便宜仅属于能自由调整配重的气步枪。在气手枪,你的枪是r,你就是r;你的枪是r,你就是r。准度、扳机重量、枪体重量,这些可选范围都限于出厂设定,能定制的仅仅是一个曲线合适的握把。
除此之外,在杯赛里,10米气手枪的靶位高度是固定的1.4米。气手枪的后坐力对同一支枪是固定的,弹道弧度对相同场地和相同室温对流条件也是固定的。射击比赛如此死板,唯一的变数是人,是观众和运动员。除了国际射联的规则,没有人能操纵观众,那么顾一铭能调整的只有他自己。
和枪在一起,他可以那么强大,可到头来他能依靠的,也只有自己。
还剩34秒。顾一铭并不急于举枪。他宁心静气站在原地,低头看自己的枪。有些运动员在击发结束的比赛间隙会去看靶位,作为调整情绪的手段,顾一铭一般是看枪。这是刚开始练射击时养成的习惯,他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在湖州的射击馆,墙上挂着一张不知道谁打印的《射之道》。
“有欲之射,必成滥射。无欲之射,方成精射。”
少体校的射击队教练是省队退役的运动员,年纪不大,说话很有意思。
“明白吗?就是说,你特别想打好的时候,反而打不好。啊?你说什么?当然不可以想打不好啊!”
刚到浙江队的时候,祝海波在射击馆迎接这一批新队员。选拔赛的成绩被他撕成碎纸,祝海波说,每一枪都是崭新的。
“不能在意自己的环数。你太关注它,身体重心就会变,注意力会投向靶子而不是射击姿态。看靶子有什么用?你能代替子弹去飞吗?”
国家队秦山是顾一铭遇到过的所有教练里最像运动员的。他曾无数次站上领奖台,对比赛的理解更甚于现役运动员。他不曾要求顾一铭去做什么,因为他知道,他想要的状态都是无法被要求出来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射击方法。我刚批评你们举枪时不能夹肩,可你们看乌克兰队的r,他的肩夹得那么厉害,我都怀疑他怎么能站稳,人家还是照样拿欧锦赛冠军。我教的是有人检验过、正确的射击方法,你们自己的做法却未必是错的。你们能站在这里,早就有一万场比赛证明过了你们的优秀。我只希望你们找到最适合你们的路。”
找到最适合自己的路,任外物去评判结果,但求无愧于心。
倒数13秒,顾一铭完成了本次击发。他甚至没去细看本枪成绩,只是一眼扫过确认在内十环,便将它忘在了脑后。这不是结束,还没到关心结果的时候。
还剩一枪。
顾一铭沉默地听裁判的装弹指令。谢青云说他冠军赛最后两枪打得凶,其实不止是成绩,还有击发速度。瞄准20秒以上还能中内十环的不是没有,女队新锐z便是其中翘楚,但一般而言从举枪到击发之间有个最佳的瞄准/扳机时间间隔。顾一铭真正入境的时候,从举枪到击发的时间都能控制到位,浑然天成。
12秒。
顾一铭完成了最后一次击发。这次射击的感觉太好,他停留在射击姿态,几秒后才慢慢垂下手臂。隔壁枪台的松田选手也已经完成了击发。观众的尖叫和欢呼甚至先于裁判的播报,顾一铭隐约听到松田打出了一次10.1,再接下来,却什么都听不清。
顾一铭等了一会儿,确定没有第二轮-,于是侧头去看成绩屏。液晶的屏幕上,最近一枪的标志停留在靶心,右手侧是本次比赛的每枪成绩和总成绩。他的最后一轮是10.6和10.9,两个漂亮的内十环。松田选手的成绩列在他之下,9.7和10.1,也并不坏。
加起来是多少环来着?谁赢了?
顾一铭懵了一会儿。他一边打开气枪膛室放安全标志,一边在脑子里做算术。松田似乎是242.1环,那他自己呢?10.6加10.9等于多少?
然后成绩屏的结果刷新了,本场比赛的排位按顺序列在上面。顾一铭在第一行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噢,他赢了。
第29章wrr!
顾一铭回到选手区才知道自己破了纪录。
“242.3环,可以啊!”谢青云大力拍打着他的肩膀,话语间颇为兴奋,“你可是破了决赛的世界记录!”
顾一铭茫然地“啊”了一声,回想片刻,惊讶地发现确实如此:“可我第一轮计分轮……我打得那么好吗?”
新队友点头道:“非常好。淘汰轮除了-之后那枪,其他都是十环,最后那一枪还是10.9,牛`逼!”
“比赛刚刚改制,破纪录是相对容易的。”秦山怕他骄傲,强行板着脸补充了一句,嘴角的笑意却一时半会儿还压不下来。
一会儿就是冠亚季军的颁奖典礼,秦山让他赶紧穿上队服外套,趁机给他补习流程和礼貌。秦山絮絮叨叨说了半天,最后例行问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顾一铭脑子还有点晕。三四年前他状态最好的时候,也破过一次青少年组的国内记录,却还没有过破世界纪录的经历。他想了想,说:“破世界纪录的奖金是多少?”
秦山给他气笑了。
顾一铭心想,毕竟自己也是有家室的人,关心一下生计问题这么奇怪吗。
国际射联的杯赛分站赛没有直播,视频要剪辑之后才放上网,所以顾一铭的家属此刻还不知道这件事。比赛结束后方晓一直旁敲侧击问他结果,顾一铭却下定决心要吊人胃口,不仅不说,还不许方晓去看体育新闻。
“等视频出来再看,不要听剧透,”顾一铭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一本正经地叮嘱道,“我还没准备好,所以你要耐心一点。”
方晓无奈道:“小顾,我怎么才发现你心眼儿这么小呢?”
当然是因为顾一铭自己也刚刚才发现偶尔小心眼并不影响方晓喜欢他。恃宠而骄,没错了。
今年的慕尼黑站把气手枪排在了赛程最后,做完赛后药检便结束了整个比赛。中国队回国的行程也安排得很紧。顾一铭在候机厅刷了刷相关消息,看见官网的视频已经更新了,便把链接发给方晓。方晓回复说:“已经在看了。进决赛了,优秀!不过这次计分轮打得不太好啊。”
顾一铭抿着嘴唇笑。方晓果然没去看剧透。他说:“你继续看。”
怕方晓看完急着找他分享感想,顾一铭又说:“我要上飞机了,明早到北京。”
方晓应了一声,暂停了视频:“那你到了好好休息。哪天休假?我去天津找你。”
顾一铭却说:“我请假了,在北京机场离队,直接去找你。”
方晓惊讶道:“这么热情?”他想了想,说,“也好,我去机场接你。嗯……先让我把比赛看完。如果确实打得精彩,明天我请你吃饭。”
顾一铭心想,请吃饭可不够。广播里清亮的女声开始通知登机。他摘下耳机,排进队里,想象着方晓看完比赛的反应,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
顾一铭选拔赛积分排在第三,在今年的四场杯赛里拿到了新德里站、慕尼黑站和最后一站盖贝莱的比赛资格,顺利的话还会有一场世界杯年度总决赛。这些赛事结束之前,顾一铭原则上都得留在天津集训,好在国际比赛结束后是有一小段休息时间的。秦山见顾一铭想在北京转机时离队也没太在意,只叮嘱他排名更新之后他很可能进w的飞检名单,要记得每天报备行踪,又教育了几句训练为重,便睁只眼闭只眼地给他批了假条。
顾一铭的枪跟着队里回了天津,行李只剩一个背包。他背着背包走出到达口,远远便见到方晓站在人群边缘,顿时眼睛一亮,拨开人群匆匆挤了过去。
他见到方晓时那样快乐,实际上却只是轻轻喊了方晓的名字,仿佛这两个字有莫大的力量,将不能言语的爱意也具现到这凡间。方晓也已经看到他,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嘴唇微微抿着,却抿不住颊上的笑涡。
方晓并未急着与顾一铭说话,反而稍一侧身,让出了身边的人。顾一铭直至此时才发现方晓旁边还站着一名高挑的女士。她穿着一件酒红色的无袖长款连衣裙,拎一只黑色挎包,头发高高挽起,显得优雅华贵。
方晓先对她介绍道:“这是顾一铭。”又转头对顾一铭说,“我姐,方星。”
方星身高171,踩双高跟鞋便几乎跟方晓一样高,长裙被她穿得宛如女武神的战袍,行止间很有练舞蹈出身的气质与气势。
她这次是以个人名义受邀去国外演出,临行时丈夫忽然有事不能送她,便叫了弟弟来替代。方晓接到电话时原本就已经准备出发来机场,刚好先去方星家接上她,等顾一铭到后再送方星出行。
顾一铭起初有点想不明白为什么非得有人送行,等到拉开车门,见到那许多后备箱都没能放下的行李,还多堆了一只在后座的皮箱,终于明白了。他小声问方晓:“你姐姐要去多久啊?”
方星坐在副驾驶,听了个正着,按下车窗对着顾一铭嫣然一笑:“三周。怎么了?”
顾一铭噤若寒蝉,不敢怎么。
方星的航班在另一座航站楼。到了之后,顾一铭和方晓各拖着两个箱子往出发层去,方星拎着手包施施然走在前面。方晓关心顾一铭刚坐完长途航班累不累,顾一铭倒不觉得疲倦,只是有些好奇:“她到了国外出机场怎么办呢?”
“外方有人接,”方晓叹气道,“就是没人接她也能处理。她是这样的性格。别管她啦。”
方星是头等舱的票,不用排队,很快就值完机。她挑挑拣拣找了个咖啡馆坐下,却又不爱吃店里的西餐,支使着方晓去大厅另一头给她买春卷。方晓看了顾一铭一眼,拒绝道:“我怎么不知道你爱吃春卷?”顾一铭怕他们闹矛盾,自告奋勇:“我去吧。”方星皱眉道:“让方晓去,你——”她与顾一铭对视片刻,改了主意,“算了你去吧。”
顾一铭还想问具体的饮食偏好,方星却好像忽然失去了对春卷的爱,只淡淡道:“随便,你看着点。”
她等顾一铭去远了,问方晓:“这是你新男朋友?”
顾一铭的背影渐渐消失于人潮,方晓多看了一会儿,才回头答道:“是。”
方星瞧见他神情,心里便明白了,叹气道:“那孩子才十几岁吧……年纪太小了,我刚才都不忍心找他谈心。”
“不用你谈。”方晓的口气有点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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