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下来,又加上看到陛下安然无恙,不少大臣面露愧色,或是对着皇帝请罪,或是自责喃喃,或是想将功折罪,挤上去护驾。却也有不少趁着混乱偷偷摸摸朝着出口挪去。小太监们更是一窝蜂地往外挤,气的冯公公直跳脚。姚俞面色复杂的同李昌琪、许昱等人一起站在姚奕身侧。
“还愣着做什么!快掩护陛下离开!”安顺侯何权年龄大了,方才被困在人群里,听到姚奕的声音才辨别了方向,拨开人流费劲地挤过来。
“慢着!今天谁都别想走!”正与周毅打斗的李启突然出声。
周毅已经满头大汗,借来的一身宦官服依旧湿透了。不过李启也没占到便宜,周毅凭着灵活的身手与他周转,李启到底穿着沉重的盔甲,体力消耗要大得多。他俩一时半刻都奈何不了对方。
李启一声令下,守在门外的金吾卫和虎贲卫的卫兵果然亮出兵器,挡在大殿门口,方才落荒而逃的官员被他们粗鲁地推到了外面,皇帝却无论如何,脱不了身了。
不过走了一半的人,剩下的挡在皇帝身前身侧,刚刚混乱的场面又安定下来。
“李启,朕待你也不薄了,你究竟是为何?”皇帝被挡在后头,突然发问。李启不答,只是冷笑。
“祝阁老何在?”何权又问。
大家听到这一声,突然被点醒,对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见祝江临的身影?人走了大半,一眼望去心里更加没底了,不止是祝江临,南党大半的高官都不见踪影。
“这是要反了!”这五个字是从皇帝牙关挤出来的。
门外传来一阵大笑声。“陛下,你如今才知道吗?”
祝江临大笑着从殿外走进,卫兵默默放行。祝江临脚步轻快,完全看不出是白天播种都气喘吁吁的六旬老人。祝江临身后跟着南党的几位骨干,而周毅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些人,他只看到了叶思睿。
穿着华丽,面无表情的叶思睿。
叶思睿穿着十分正式,像是某种礼服,大红的上衣、下裳、蔽膝,花纹繁复,绯白大带,还挂着玉圭,走起路来叮叮当当。叫不上名字的帽子上缀满了采玉。
从前叶思睿总是不喜欢太过华丽的衣饰,衣服也只偏爱青蓝两色,所以周毅认识的永远是那个穿着青袍,至多腰上挂着扇套,笑起来脸色有些苍白的读书人。所以周毅不认识面前这个衣着精美,面无表情的男子。
若是李启愿意,完全可以趁周毅的失神夺去他的性命,因为他那一刻毫无还手之力。只不过李启选择迅速后退,挡在祝江临身前。两派对峙,中间是楚河汉界。
“祝先生,您这是唱哪一出啊?”皇帝不顾反对,拨开挡在他面前的人往外走,最后仅仅余下周毅。
“老夫妄为太傅,却没有教陛下最重要的一课,陛下,斩草需除根呐。”祝江临摇头晃脑,笑吟吟地说,“如今老夫只好亲力亲为,给陛下补上这一课了。”
“你大胆!”皇帝身后的北党官员已经气急败坏。皇帝与周毅相反,看都不看叶思睿一眼,只注视着祝江临。“太傅,朕方才问李启的问题再问你一遍,你如今是内阁首辅,一品太傅,可谓位极人臣,即便造反,也不可能更进一步了,那你铤而走险,究竟是为了什么?”他语气平静自然,仿佛真的是在向太傅请教问题。
听到这问题,祝江临又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戛然而止,精瘦的脸上表情有些可怖。“为了读书人的名誉。”他傲然回答。
“名誉?”皇帝重复着这耐人寻味的两个字。
“不错。”祝江临又笑着说:“子奇,你来给陛下解释吧。”
被点名的叶思睿脸色看起来比平日还要煞白几分,他声音细如游丝,“请阁老体谅,子奇不愿同他说话。”
“哦?”祝江临还是笑得和蔼可亲的样子,“既然子奇不想说,成林,你来吧。”赵榕由于过度激动,面色异常潮红。“祝大人,何必与他白费口舌?早些把事情办完,有多少时间可以解释!”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何权质问道。
“安顺侯爷,你当初既然决定不偏不倚,今日就不该来趟这摊浑水!”祝江临冷淡地说。“成林,你说的有道理,把诏书拿出来给陛下签上吧。”
赵榕从袖子中那出诏书,向皇帝掷去。冯公公哆嗦着腿一路小跑过去捡了起来,双手呈给皇帝。皇帝只看了一眼便说:“果然是要朕退位。”
“是啊,陛下快签吧,御宝我们也帮您取来了,若是不签,您今日可就迈不出保和殿了。”
“你们去了后宫?”皇帝脸色乍变,“你们把朕的嫔妃怎么了?”
“陛下这可是冤枉我们了,我们还没有无耻到对一群手无寸铁的女子下手。何况还是一帮不会下蛋的母鸡。”祝江临依旧轻蔑地说。然而皇帝的妃嫔大多是北党官员的女儿妹妹,闻言气的双目赤红,恨不得将眼前这群人生剥活啖。
但是他们身后就站着陛下亲卫中最骁勇善战的虎贲卫和金吾卫。北党武将即便自视甚高,也知道以卵击石的道理。
场面一时僵持。祝江临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陛下还想拖延时间么?还是免了吧,不妨告诉您,五军都督府的左右都督已经自身难保了,再拖延也无用,陛下还不如早早签了圣旨,臣保证看在师生多年的情面上封你做个安乐侯,保你一世荣华富贵。”
这话语已经无礼到极点,远山侯姚俞一咬牙就要冲上去和他拼命,还是何权在后面死死拽住了他。群臣激愤,皇帝却仍然镇定自若,像是在想些什么。
事情到了这样的地步,又能想出什么神机妙策呢?
所有的对话,周毅全都没听,所有的冲突,对他不过是过眼云烟。他只盯着那个人,死死地,不肯移开眼,而那个人却从走进大殿起,就没有看过他一眼。
他突然觉得这一幕荒谬无比,好像算命人口中荒谬的预言。他和叶思睿当真站在了战场的两边,中间隔着的却不止那段不算长的距离。
外面突然隐隐传来兵戈交接、士兵呐喊的声音。祝江临和赵榕交换了一个眼神。小皇帝终于露出了一个胜券在握的笑。
“太傅怕是年纪大了容易忘事,斩草除根这一课,您早就教过我了。不仅如此,您还教了我一课,叫做——”
他身边的人动了。皇帝含笑注视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擒贼先擒王。”
第章122
周毅眨了眨眼睛,头一次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叶思睿动作迅速地将抬起宽大的衣袖,匕首一样的东西插进祝江临的胸口。
周毅目力极佳,又一直紧盯着叶思睿,才看明白究竟。其他官员更是懵懂,只看见祝江临神志不清倒了下去。
叶思睿得手的瞬间便不管不顾地朝对面冲了过来,只是他身上的礼服繁琐沉重,跑也跑不快,叮叮当当的声音反而惊醒了南党的其他官员,“抓住他!”
不用犹豫了。周毅瞬间发力冲了过去,一把抱住了叶思睿,将他拖到身后。
场面再次混乱起来,原本泾渭分明的界限被模糊了,南党官员一个个围在祝江临身边,“老师!”“阁老!”“快叫御医!”
祝江临睁着眼看着叶思睿,喉咙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你……你……”
皇帝悄无声息地靠近祝江临,周毅只挡在叶思睿身前。冯公公和其他北党的官员劝阻无用,都一路小跑跟着过去。皇帝负手慢慢走近祝江临,他的门生们警惕地看着他。“太傅方才是不是想问成林,为何还有卫兵交战,为何还会有人出来阻拦?”他淡淡一笑,“太傅的确老谋深算,兵部侍郎调兵带来兵符,五军都督府同知、佥事奉命调兵。那些左右都督果然是尸位素餐的蠢货,恐怕即便是发现了不对,卫兵也会听他们的吧。内有李启,外有兵权,果然是万无一失。”
他走得越来越近,祝江临还是费力地想说些什么。“可惜啊,太傅你什么都算到了,却独独算漏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道理。”他收起笑,冷淡地扫过面色各异的南党大臣们,帝王威严毫无保留地倾泻压迫。“不必等了,不会有人再来了。万纶已经调集了京卫指挥使司的其他京卫,何英也带着京郊前后都督府的卫兵,还有荥王的护卫……”
“何英?!”何权愕然出声。
“安顺侯之子,还有朕的皇叔,应该够分量了吧?”皇帝淡淡一笑,“舅舅,你养了个好儿子。”
形式又一下子突然逆转。
皇帝视若无睹的从团团包围祝江临的官员身边走过,靠近殿门,冲外面的护卫呼喊:“你们都是朕的亲卫,为何为虎作伥,倒戈相向,包围朕的宫殿?你们睁眼看看,外面的都是你们自己的弟兄,你们就那么想和他们兵戈交接?”
卫兵们不过是听吩咐办事,心里也有犯过嘀咕,一听皇帝的话,也都小声嗡嗡着。皇帝又说:“如今朕的大军已经集结,再跟着反贼只有死路一条。你们都是万里挑一的好男儿,只是被贼人蒙蔽了双眼,现在放下兵器,跪下认罪,朕恕你们父母妻儿株连之罪!”
这一声令下,一下就有五六个卫兵丢下兵器跪了下来。慢慢的,更多人纷纷跪下,五拜三叩,齐呼万岁。
他们也是铁骨铮铮的汉子,若是皇帝拿什么生死威胁,他们反倒不屑一顾,可是父母妻儿,正戳中他们的软肋。
虎贲卫和金吾卫放下兵器,皇帝又冷声道:“还不把你们的指挥同知给绑了!”立刻有两三名壮汉起身,直接把李启反手揪住,李启也看出了大势已去,长叹一声,任他们绑住了。
口子一开,其他的卫兵也纷纷来把这群造反的大臣带走,只有一个不知何时断了气的祝江临,卫兵不知如何处置,最后还是冯公公开口:“陛下……太傅……反贼首领好像已经咽气了。”
“咽气了?”皇帝反问,“他倒是会挑时候,尸体送到太医院吧,先确认了再说。”
冯公公不敢说什么,低头称是。
“属下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虎贲卫和金吾卫的卫兵押着大臣下狱,万纶终于带着剩下的卫兵赶到。皇帝看到他来,便说:“来的正是时候,今晚宫城巡防,便由你接手了。”
“是!”万纶答得短促有力。
“宫门那边……”
“臣来复命时,反贼已大多被荥王爷带人剿灭了!”
“好!”皇帝赞道,彻底松了口气。他扭头看向殿内还有些茫然的北党大臣们,“众爱卿今日受惊了,快些出宫回府,压压惊,给家里报个平安信吧。”
姚奕最先做出了反应,叩拜谢恩。皇帝又说:“姚爱卿不愧侯门虎子,虽是文官,却有将门之风,既然太傅卒了,你先代内阁首辅吧。”
姚奕再次叩头谢恩,万纶抿紧嘴唇,亲自带卫兵护卫他们出宫,顺便安排巡防。
保和殿里一下子空旷下来。
周毅把叶思睿救到身后之后就一直紧紧握着他的手,而叶思睿就像一个木偶一样,一动不动,看着形势发展。然而这会他的手指突然动了动。
“子奇?”周毅担忧地看着他。
叶思睿缓步走到皇帝面前,顺从地跪下叩头,毫无感情地说:“臣死罪,请陛下……”
“陛下!”周毅冲到他身边一同跪下,“请陛下信守诺言!”
“你们都激动什么呢?”皇帝看着有些好笑。“夏……不,该叫你周毅了吧,你扶他起来。”周毅手很稳,扶叶思睿起身,心里却已经盘算起背着叶思睿怎么逃出去。
皇帝方才一直对叶思睿视而不见,这会却认真注视着他,打量他的那身礼服,轻轻叹了口气,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夜晚第一次露出一点怅然的神色。“皇兄,朕陷你于这等不仁不义的地步,你可会怪朕?”
“皇兄!?”周毅的手,一下子的顿住了。
叶思睿终于露出一个淡淡的笑,“陛下既然还肯叫我一声皇兄,还说什么怪不怪呢?”叶思睿又扭过头,回握周毅的手,用力地眨眨眼,面部表情也丰富起来,“祝江临都拿我逼陛下退位了,你都没猜出我的身份?”
“你是……”
叶思睿的笑容有些调皮的味道。“先皇只有三个兄弟,祁王一族已被夷灭,我又怎会是荥王的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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