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秋远原本想要拒绝,却意识到的需要这个帮助的不是自己而是眼前的这位年轻人。“好的,麻烦你了。”说罢递上了寄存处的号码牌。“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呢,年轻人。”
“宋年。”宋年起身礼貌地鞠了一躬,“那待会儿在剧院门口等您?”
“噢,或者直接去后门的演员通道口可以吗?”
“乐意之至,先生。”宋年接过标牌,先一步离座了,台上团长带着轻松的语气介绍着今晚的各位演员,“凯鲁比诺的饰演者——宋知遇……”
从寄存处拿了东西,宋年捧着花穿过空旷的门厅,拉开了不起眼的后门,清冷的夜风扑面而来。宋年不知道是怎么了,就像刚才的歌词“你们可理解我的心情”,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理解过宋知遇的心情,而现在的他如果是个正常人的话,估计耳朵早就红到脖子根了。宋年突然对自己的表现产生了强烈的自我怀疑,他现在究竟算是个什么情况?
“小宋,你果然在这儿。”宋秋远温和的声线。
“您的花和外套,先生。抱歉,觉得剧院里有些闷所以在门外站会儿。”
宋秋远却也没有拿过外套,反而是向宋年招了招手,向右手方的另一扇门走去。
“这里是演员通道,进去就是他们的化妆室和休息间了。”
“您?”
“今天是我儿子首演,凯鲁比诺,不知道小宋你还有没有印象?”
“那您是圣洛伦索教堂的主管,宋秋远先生!”宋年表现得有些惊讶的样子,不过还没自我介绍就被说出身份的宋秋远显然是真的惊讶。
“我的父亲是中国人,母亲是米兰人,他们过世之后我就自己一个人搬到了伦萨城,开了一家小酒馆。来了之后听当地的朋友说伦萨城也有一家人姓宋,所以才知道您的。但是我平时不太社交,所以没有什么产生交集的机会。”宋年就怕无法交待怎么知道宋秋远的身份,之前在广场上听琴的时候就瞎编了一个理由,而知道对方身份又要硬装着不知道,不如直接自己道破了事。
“看来有些时候拥有一个和周围环境不太匹配的姓氏,也是有些好处,就是比较容易让别人记住。哈哈哈哈。”长者似乎没有多想,有些自嘲的回答道。二人穿过一条不长不短的走廊,墙上挂了一些戏剧家的肖像画还有照片,其中也不缺著名的演员和歌唱家。走廊的尽头就是舞台的背后,化妆室和休息室就在走廊的中间。不过宋秋远没有敲门,而是选择站在门外,等待演员们卸妆换装。宋年正盘算着将花束给宋老先生之后就回家,毕竟这次在宋秋远眼前混个眼熟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这时候,门开了。
宋知遇只是换掉了戏服,没有卸妆。只是没想到一开门就看见了宋秋远,以及抱着一束雏菊的宋年,有些意外,但是某些人的出现显然提升了他的愉悦感。
“看来员工通道真的很好找啊,主管先生都可以带着同伴一起过来了?还是说是这位好心的小宋先生带了路?”
“恰恰相反,是秋远先生带我过来的,还有这束雏菊。”宋年不着痕迹将花束递还给了宋秋远。
“孩子,祝贺你首演顺利。”长者顿了顿,“我为你骄傲。”再说话时,声音略微有了一些颤抖。宋知遇接过花,和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一位亲人共享了拥抱。
走廊里有工作人员来来往往,门背后刚下场的演员们疲惫而又兴奋的交谈声添了不少活气。
“很高兴今天你能来看我的演出,宋年。”宋知遇捧着花,看着宋年,“之前看到你提前离场了,没想到却在这里遇上了。”
“一次惊喜的巧合。今天的演出很棒,还有结束之后的安可曲。”话是这么答了,宋年心里的重点是,他知道自己提前离场了,还有唱咏叹调时的那个目光。[自作多情,一定是自作多情。]
之后,宋知遇又向宋秋远说了自己和宋年在酒吧的第一次碰面,三人在市政厅广场道了别,一路上算得上是相谈盛欢。宋年看着一老一少在路灯下并肩而行的背影,突然间觉得有些宽慰,起码在这个时空中的知遇在没有遇到自己之前,也有在乎他的人和他在乎的人。虽然和他并肩的不是自己,宋年转过身,暗暗下了决心,这个时空的知遇,他一定要护好。他不知道的是,此刻宋知遇也在注视着他的身影。
有些相遇就像星球之间的洛希极限,被彼此的引力吸引,想要在失控之前逃离,要用尽孤注一掷的勇气,改变所有的预设轨迹。
一老一少走在行人稀少的街上,想起了刚才告别的宋年,宋知遇问了一句:“爸,家里的那架老钢琴还在吗?”
“在,放在你房间边上的储藏间了。琴老了,明天给它校音吧。”
“看来您是很久没弹了。”
“最忠实的两位听众都不在身边,我可不想自己听,容易变得悲怆。”
“那就弹《欢乐颂》。”
“伟大的旋律往往也是悲伤的,因为悲伤的不是旋律,而是创作她的人。”看来长年独居的老爹,在这场演出之后有些感慨。
“听说刚去世的老伯爵捐赠了一些文献给教堂。”宋知遇话锋一转换了话题。
“是啊,之前也不过是见过几面,在一些文化沙龙里。有时候当一个人拥有的财富和地位反而不会介意与他人分享。”
“想要分享不是应该给乌菲兹博物馆吗?那里可是游人如织。家族文献,却偏偏捐给了教堂,明显是更偏向于保存,至于为什么给圣洛伦索,我觉得是因为您。”
“噢?有什么说法?”
“伦萨城历史悠久,教堂博物馆不胜枚举,而您,是这些负责人当中唯一的一位学者。文献在一般人眼中就是一堆废纸,没有多大的欣赏价值,博物馆的研究重点更多的在于保护;给图书馆,也是束之高阁;给圣洛伦索,可以提高文献不被蒙尘的可能性。”
“哈哈哈哈,那我就当是这位歌剧演员对我的夸奖了。”
“主管先生和我这位歌剧演员一样,还有好长的路要走呢。有新的研究对象,可没有多长的时间用来悲怆了。”
“悲怆?你说的是舒伯特写的那首《悲怆》吗?”宋秋远知道宋知遇绕了这么大一圈就是在安慰他。
“是贝多芬。”
“噢,是吗?我记不清了,不如明天你弹一遍让我回想一下吧。”
“宋先生,我错了,《悲怆》是就是舒伯特写的。”
“哎,还是想不起旋律,不如待会儿回去就弹给我听吧。”老宋皱起了眉头,假装在努力回想。
“《欢乐颂》行吗?”宋知遇也是没想到原本就是想安慰安慰自家今天感慨万千的老头,没想到却要重温童年噩梦一般的曲目,试图讨价还价挣扎一下。
“拉赫的协奏曲也不错。”
“好好好,《悲怆》,明天校完音立刻给您弹《悲怆》。”家里有一位见多识广的父亲,宋知遇觉得自己活得挺不容易的。
夜晚将最后的温柔留给了星空,星空下的人们只要抬头就会看的温柔。
第17章酒瓶和遗嘱
伦萨,宋年每天注视着她缓缓睡去,却从未见过她如何醒来。夜晚的广场上很安静,只有几条街外似有若无的话语声,宋年又坐在长椅上,看着夜空,偶尔有一两朵云飘过,剩下的被风填满。
明天就是老拉封丹伯爵的葬礼,届时各路人鬼都会参加,同时还会宣读老伯爵遗嘱,毕竟在曾经显贵,社会地位不及之前,他呼风唤雨的影响力一直都在。遗嘱自然是不会在公众面前公布,但神通广大的记者们总会有各种门路打听到内幕消息,来满足公众的窥私欲。市政厅的钟正指向十点,教堂传来钟声。宋年叹了口气,决定还是先去酒吧待会儿,再不济也还有一个科西莫可以聊个一两句。
刚进路口就听到酒吧里传出争吵声,酒瓶破碎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刺耳。看来难得的一次醉酒闹事,让宋年赶上了。
酒吧里平时来的人形形色色,有头有脸的或者经济条件好一些的可以选包厢,一般的客人就可以在内场随意落座,看着有阶级差异,不过都是图个消遣,喜欢喝酒罢了。因为吸血鬼老板的严格品控,酒的种类虽然多,但却精,,调酒师选得也是经验丰富的老手,愿意买单的客人自然就多了。酒精这个东西容易挥发,连带挥发的还有理智,要不怎么让人又爱又恨呢?宋年推开门,看到了神色有些紧张的提姆,俯下身摸了摸小孩的脑袋,“不用怕,科西莫和我会把事情处理好的。”看他点了点头,宋年站起身走进了内场。
科西莫额前挂着一丝凌乱的碎发,显然是刚把人分开,左手边的男人年长一些,一脸络腮胡,手里还攥着个酒瓶,皮夹克的袖口磨损严重;右手边的人看着年轻些,西装革履,只不过现在头发乱糟糟的,领带歪斜着满身酒气,嘴角还带的一抹血迹让宋年觉得有些不适。
科西莫也只是找了两个应侍生拦着两人,自己站在中间,好在是在过道边,受到影响的客人少一些。不过两个人情绪都有些激动,络腮胡趁着科西莫不注意把酒瓶往边桌上一磕,碎了一地玻璃渣,酒瓶的断面尖锐锋利,冲着对面的年轻人就要挥过去。
“你们这些人不过都是一些势利眼罢了,给有钱人立遗嘱的时候积极着呢,给我办事的时候张口闭口都是那些该死的代理费!”宋年左手一抬捏住了他的手腕,反着一转,反关节状态下手部脱力,酒瓶掉落,右手一捞,干净利索地缴了对方的“械”。那络腮胡估计也是没想到还没发狠“作案工具”就没了,加上手腕火辣辣得疼,一时酒醒了一些。
“埃斯波西托先生,需要醒酒服务吗?”打量着手中的碎酒瓶,宋年一脸微笑的问,科西莫一旁看着在心里默默抽了口凉气。
“不,不用了。”埃斯波西托有些讪讪地答道。
“科西莫,剩下的交给你了。然后送瓶酒上来。”将酒瓶一抛,转身上楼了,全程没有看那位年轻人几眼。
都是经营酒吧多年的老手了,更糟的场面也不是没有见过,今天的事情也还好处理,有人挂了彩但伤得也不严重,可能就是嘴角会有些淤青。医药费双方自己协调去,酒瓶砸的也都是空的,酒吧几乎没有损失。
马托尔·埃斯波西托,参过军,在战争的末期才入的伍。左腿受过枪伤,伤了骨头,但是对平时的生活工作影响不大。退伍后在一家工厂当搬运工人,之后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被工厂辞退,现在处于失业的状态,已经在街上游荡了将近快一个月,大多数夜晚都在酒吧喝得烂醉,妻子有呼吸方面的慢性病只能做一些不太费力的工作,两个人有一个孩子也因为家中的经济状况辍学了。马托尔一直在申请失业的保障金,但是到现在也没有批准。至于他之前说的律师咨询费,宋年耳闻不多,待会儿有人会来告诉他。
“我的上帝啊,加西亚先生实在是太倒霉了,难得来酒吧还和马托尔打起来,不对是被打。”不多一会儿科西莫举着托盘施施然走了进来。
“怎么,那位挂彩的年轻人也是一个倒霉蛋?”
“莱奥·加西亚,弥尔律师事务所的实习律师,听几位律师闲聊时说起过他,评价不错,都说可以通过弥尔的试用期。”
“结果他被辞退了?”宋年一声冷哼,摇了摇酒杯。
“恰恰相反。他今天被录用了,来这里也没有喝酒。”
“噢?听着不像是一个倒霉蛋的故事开头。”
“今天邀请他见面的是一位记者,他现在是坎顿律师的正式助理。老伯爵的遗嘱就是通过坎顿律师立的,明天宣读的也是他。到时候报纸上出现关于遗嘱的一些细节,坎顿先生只要稍加留心不会不知道是谁透露出去的。而他又偏偏遇到了马尔托。”
“马尔托?”
“对,虽说现在经济萧条但是听说有几个大工程早就在招工了,他却天天把自己喝得烂醉完全没有要去的意思,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并且他的失业补助一直没有申请成功。”
“他说的咨询费又是什么?”
“这个才是问题的关键点。马尔托作为一位工厂里的搬运工人,但他是被辞退的,不是大规模的裁员,是单独解雇。也是因此他的失业补助无法申请,按照律师的说法就是他的失业是因为自己的失误,而不是工厂破产这类的事情。同时还有他的体检证明,因为受过伤无法证明合格,大型工程项目根本就不会录用他。据我所知,瘸腿的老纳尔都通过了体检,相关的法律证明是坎顿开的,只要交一笔昂贵的咨询费。显然马尔托,交不起。”
“所以今天晚上马尔托见到了莱奥,先是把酒泼到了他身上,而莱奥却只想早些离开不想纠缠,在这之间挂了彩,然后就是我见到的那个场景了?”
“b!加西亚就是马尔托找的一个出气包,还有见记者的事情,也说不准是坎顿那个老狐狸默许的呢?就算被发现了他还有机会把自己撇干净。”
“有意思。”
“都是些利益纠葛,有什么意思。就挂了那么一点血,某人不就灰溜溜地跑到阁楼上躲起来了,还是这个比较有意思。”科西莫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和宋年放在桌子上的被子碰了一下,一饮而尽。“不说这个了。今天晚上新的兴趣爱好培养得怎么样了?”
“超出预设。”
“是剧情超出预设,还是表演超出预设,又或者是某些人超出预设?还有按照时间算,你应该半个小时前就到这儿了,看来这半个小时有故事发生,在你的预设里吗?”宋年给科西莫丢了一把眼刀,后者全当看不见,“一个在酒吧喝酒的坐在阁楼里,习惯性与人群保持距离的吸血鬼,突然有一天和你说他想去剧院看歌剧,和密集的人群挤挤挨挨将近要两个小时,很难不让人多想。更巧的是之后没过几天就在这儿,邂逅了剧中年轻英俊的男演员,今天散场之后从剧院走到酒吧十分钟的路程,你硬生生走了半个小时,这个也很难不让人遐想一下。”
“只是巧合罢了,有什么好联想的?”
“眼神,当时你们的眼神,太奇怪了。站在一边的我觉得空气都凝固了,一种只属于你们两个人的气氛浓得化不开。当时我如果不说话,估计你们能相互看很久。说来你可能不信,这样的感觉我只有在和伊蒂对视的时候出现过。”
“伊蒂?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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