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
“噢,好。这本书太乏味了,看得让人发困。”
“《管理条例》确实够乏味的,主管先生。”宋知遇轻快地接过水杯,转身去厨房。
宋秋远是现任圣洛伦索教堂的主管,十年前以研究员的身份入职,老主管今年光荣退休之后推荐了他。伦萨城中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博物馆和教堂,其中保存的各类资料都具有极强的研究价值,宋秋远虽然不喜欢管理方面的事务,但作为一名优秀的研究学者,管理好这一座老教堂意义重大。与之前潜心研究的环境不同,即将五十岁的宋秋远不得不在研究之外的领域投入更多的心力。不过,长年在外的儿子难得归家让他的心情明媚了不少。
递过水杯,宋知遇从口袋里拿出了放了许久的演出门票,“明晚七点一刻,主管先生有时间来看一场演出吗?”
“太棒了,今天和伊蒂在办公室碰面的时候她还在抱怨买不到剧团的票呢。我会准时到场的,放心。”
“前排的票售罄了,团长特意给我留了一张二楼的包厢票,视角应该不错。”
“上一次看演出还是你参加复活节的社区合唱,当时你唱歌还跑调来着。”宋秋远将眼镜摘下挑了挑眉调笑道。
“行了,要是让明天的观众听见,您可以直接到前排落座了。”
长时间未见的父子二人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将对话进行下去,宋秋远将票小心翼翼地放进公文包,宋知遇捏着衣角,下意识的摩挲着。两人的目光在狭小的空间中,交错又躲避着。最后是客厅中11点的钟声打破了沉默。
“十一点了,洗个澡早点睡吧。”
“您也是。”
父子二人转身向各自的房间走去。
“晚安,我的孩子。”
宋知遇顿在楼梯中间,转头发现宋秋远不再如记忆中那般年轻,只不过看着他的眼神依旧带着温柔,好像春天刚刚吐芽的杉树。
“好梦,爸爸。”他笑着回应。
宋知遇倒在二楼卧室的床上,把脸埋在被子里。虽长时间的离家在外,但和父亲的书信交流从来没有间断过,母亲在他的孩童时期就早早离世,相关的记忆模糊得可怜。楼下的沉默让宋知遇清晰地感受到这许多年几千英里的距离,就横亘在他和父亲的关系之中,这儿不是依靠三言两语就可以轻松越过的。不过他不着急,接下来有一个漫长的假期在等着他。迷迷糊糊之间,宋知遇就这样睡着了。
他不知道的是上帝对此有另外的安排。
楼下的钟敲了十二下。
第15章歌剧与雏菊
“伦萨伯爵索伦.拉封丹于今晨逝世”《新闻报》在社会版中放上了一张老伯爵的油画画像,配上了一个加粗的标题。短短的一篇通稿中仅用一两句话简单的介绍了一下生平,后面却用了长篇大论猜测遗嘱中可能涉及的遗产继承和封号继任问题。结合着今日的头版头条:一位新晋议员发表的关于提高失业补助的提案。显然人们还是更加关心利益问题,不论是自己的还是他人的。
宋年昨夜在钟楼上坐了许久,看着不同的鸟儿在屋檐上起起落落,星座沉入城外的松林,思考自己在这个被动的局面下可以做些什么。
首先是要找科西莫帮忙,他不仅是生意上的伙伴,同样是这个故事中为数不多知道宋年吸血鬼身份的人,有几次长老院送来的血浆还是他转交的。
“早上好啊,宋。”科西莫心情不错地敲开了宋年的家门,阳光一束束地入侵了昏暗的室内,“今天的阳光难得的充沛,你还是好好在家待着比较好,我就先趁着不营业的时间好好享受阳光了。老莫蒂在葡萄园里新搭了一个凉棚,也不知道是在山坡顶还是在哪儿,反正不会是在那棵橡树底下……”
“东西拿到了?”宋年双手抱在胸前,觉得再不出言打断这位友人的叙述,他都可以知道葡萄藤上挂了多少果子了。
“你要相信一位优秀的生意人拥有的复杂人际关系,在这儿!”科西莫从从西装内侧的口袋里拿出一个白色的信封,平整而一丝不苟。“今晚伊凡剧团上演的歌剧票,二楼的包厢位。周围的人相对少一些,不过不比的阁楼,你要是觉得不对劲儿了,一楼的大厅里有电话,直接打到店里,上次拿来的血浆冰库里还有一份……”
“谢谢。”虽然感激,但这位友人显然今天兴致高昂,宋年再次不得不打断他。
“观演愉快,我不希望今晚接到你打来的电话。”科西莫明朗一笑,转身去开门,对于宋年的打断习以为常。“好了,我去享受我的阳光,至于你,不如再开发开发新的爱好?”
“也许这个会是我新的爱好。”宋年扬了扬手里的信封。
伊凡剧团今夜演出的门票早在半个月前一开票时就几乎售卖一空,据说还有不少票贩子赚得盆满钵满。宋年四天前和科西莫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后者也只是拿出通讯录翻了几页就答应了下来,好像宋年说的不过就是想有仪式感地喝一杯酒似的。
上午九点刚过一刻,现在的他作为吸血鬼不用吃饭,不用睡觉,感觉仿佛轻轻松松就完成了上一部小说中万千修士想要达到的状态——长生不老。只不过见不得光,降不了妖,除不了魔,匡扶不了所谓的正义,有意思的是,不论是人是鬼似乎都逃脱不了拉帮结派的情况。
宋年所住的是一幢两层楼的独栋小楼,屋后的庭院里有一棵香橼,一些枝丫抚摸着二楼书房的窗棂,整个春秋都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此外还有一个小地窖,在壁炉的边上开了一扇门,通过一段窄窄的楼梯,四方小室的一面墙上摆满了各色酒瓶,有空的,也有满的。对面堆了八个橡木桶,中间放了一张单人的皮质沙发,一张矮脚桌。地窖里没有灯,但在空着的那面墙上开了一个小窗借光,吸血鬼可以看清黑暗中的大多数事物,不过宋年喜欢月光,喜欢在这里一边喝着酒一边看香橼树密匝匝的影子。
此时宋年正坐在沙发上闲看着日报,忽一封与昨夜一样的信封落在小窗的阴影中,“任务不变。”这次直接连落款都没有,看来已经有人开始着急了。
宋年离开地窖,直接上了楼,走进了书房。关于约定的内容小说中就没有提及,但是宋年可以确定,如果按照原本的小说情节发展,直接告知小拉封丹履行约定,那换来的就是他预谋已久的出走,在老伯爵的葬礼之后直接离开伦萨城,以至于以梵卓拥有的势力都无法找到他。这一次出走导致了约定的内容无法得知,有人想缄口不言,有人却误打误撞。
梵卓这时候才在信中让宋年调查约定的内容到底是什么。宋年从第一封中附带的手稿着手,开始调查老公爵捐赠书信。就在葬礼之后的第三天,接收了老伯爵遗产捐赠的洛凡索教堂主管宋秋远死在了他的研究室里,同时捐赠的一部手稿和一些珠宝不翼而飞。最后伦萨警方用抢劫了案,丢失的珠宝在销赃的时候被发现,至于那部手稿,无人在意。但是劫匪承认了盗窃的罪名,却拒不承认存在杀人行为,按照他们的说法根本就没有见到宋秋远,因为他从来不将珠宝一类的陈列品带出陈列室。原故事中宋年和宋知遇的交集就是因为宋秋远的死而变得密集起来的,一个是带着任务表面请教,暗中调查;一个是作为子女,父突然离世,开始找寻生活新的支点。
如果说宋知遇想要一个完美的结局,那么这个结局中他最期望的应该就是宋秋远没有死吧,虽然这位父亲在表达感情方面生涩而又内敛,但确是这个世界中最爱知遇的人了。宋年自认为自己在这部小说的角色应该作为知遇的一个朋友,一个生命中的路人甲罢了,连感情深厚的兄弟都算不上,提起“感情深厚”,宋年又陷入了迷茫之中,到现在为止,也无法明白自己的内心对于弟弟的想法,不论是当时宋知遇表明心意的时刻,还是现在为了挽回而进入不同小说的心情。他好像都看不见自己最真实的情绪,但是有一点,就如暗夜中的北极星一般清晰,宋知遇是他在世上最重要的人,不论遇到多少人,不论时空如何变换。[所以知遇啊,我怎么把你丢了呢……]
宋年捧着一本牛皮装订的书,随手翻了翻,里面写的是北半球四季天空中出现的星座,还有故事,奈何思绪总是从字符中走远。宋年最后干脆眼睛一闭,鬼的身躯不用休息,那就让人的精神停止运转。却无奈地发现放松之后的思绪更是稠乱,从工作室到苍山,最后到圣母百花大教堂,万花筒一般在脑海里旋转,眩晕得让半规管不适。宋年睁开眼睛,瞳仁猩红,觉得太阳穴下一秒就要爆炸了,实践证明,吸血鬼真的不适合睡觉。
从窗帘的缝隙中透过的日光变得沉稳而温柔,宋年扶额在椅子中慢慢平复失控的身体,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恢复平静的浅棕色。呷了一口酒,合上书页,宋年一边舒展着肢体,一边走进了衣帽间。
华灯初上,夏尼剧院亮起了金色的灯光,本就气派的罗马式柱廊,比白日里多了几分庄重。《费加罗的婚礼》,一部经典的歌剧,在临近圣诞的伦萨城如期上演。宋知遇在剧中饰演的是那位天真的小男仆凯鲁比诺。这个角色在剧中就有许多人将他认为女孩子,在以往的演出中往往由女演员女扮男装出演。宋知遇是难得的一位假声男高音,音色如泉似羽,年纪也刚好,再加上眉目清秀,导演虽然心中颇有顾忌,最后还是决定了他来出演。妆发齐全的宋知遇坐在化妆间的镜子前,和备演的演员们对着唱词全当做是开嗓。虽说没有做过非替补的卡司,但大大小小的舞台也还算见过,心中倒是没有过多的紧张,更多的是兴奋,或许是今晚的台下有特殊的人吧。宋知遇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不自觉地笑了。
天幕深蓝,一盏盏街灯笼罩下的伦萨城是暖色调的,宋年双手插在口袋中,浅灰的大衣敞着,脖子上随意挂了条棕红色的围巾,慢慢悠悠地向剧院走去。比起深夜中的伦萨,原本作为人的宋年还是更享受落日时分的伦萨,更加鲜活明亮一些,少了些诡谲的幽暗,深夜的温柔最后都留给了天空。街边的餐馆店门开关间传出人们轻松欢快的交谈声,服务员端出的菜品香味令人食指大动,罗勒、黑醋、柠檬……之前总觉得浮在半空中不真实感,突然间好像减少了几分。
宋年回想起在现世中宋知遇放学之后,两个人也是这样慢悠悠地在街上走着,听着车声,聊着闲天儿,走在道旁茂密的香樟树间,两个人经常偷偷避开知遇那个烂醉的父亲,肆意地将青春挤在宋年狭小的出租屋里,摇曳的白炽灯和潮湿的味道,削地只剩指节长短的铅笔与纸面的摩擦声都变得鲜活了起来。。
市政厅广场上的海神喷泉前,巴赫的大调小提琴协奏曲,从年轻乐手的琴弓之下缓缓流出,看了一眼市政厅上的钟,还有一刻就到了7点。宋年决定还是先在广场上的椅子上坐一会儿,开场前的剧院门厅向来是不错的一个社交场所,只不过他的社交对象可能也不太喜欢这样的场合,他甚至都不知道那人几点到场。
“伊蒂,整理好这个架子上的就下班吧,剩下的明天再来也不迟。”
“好的,先生。”伊蒂的目光在手中的登记本和架子上摆的密密麻麻的书之间移动,最近她正在和宋先生整理教堂中的藏书室,给一些新添的书籍编号,便于以后的借阅管理。
宋秋远摘下了眼镜,放在书桌上,“离开的时候记得关门,钥匙就还是交给牧师吧。”
“没问题,先生。祝您有一个愉快的夜晚,希望小宋先生也可以演出顺利。”
“借你吉言。”宋秋远抚了抚帽子,微笑着道了别。
天气渐凉,宋秋远扣紧了大衣的排扣,围好了围巾又把帽子拢了拢,走出了礼拜堂,总觉得这个秋天格外的冷。圣洛伦索教堂离夏尼剧院不远,斜穿过一小段市政厅广场就到了,步行不过五分钟。不过宋秋远却穿过了半个广场,去了一家花店。
市政厅的时钟指向了七点,青年一曲奏罢,宋年走向前在琴匣中放了几枚硬币,然后向剧院走去。大厅里衣着得体的人们保持着不高不低的社交音量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起,宋年摸了一下鼻尖,走到了一旁的宣传册放置架,随手抽出几份,有些聊赖的看着。宋秋远捧了一束雏菊,走了进来,将外套和花束寄存了。宋年远远地看着宋秋远,看来这个时空的宋知遇可能更像未曾谋面的母亲一些,但眉眼之间父子两个人的气质倒是挺像的,同样的温和平静。宋年想寒暄几句,和宋老先生混个眼熟,但不善言辞的他在长辈面前也不知道聊些什么才好,只好又静静坐在长椅上。
“女士们,先生们今晚的演出可以检票入场了,二楼的检票处在右手边,请诸位有序入场,祝大家观演愉快。”宋年此时万分的感谢剧院经理将他从自己的一种尴尬氛围中解放出来。拿着宣传册页,等大多数人都入场之后,宋年慢慢的站到了队尾。
“年轻人你的座位号是多少啊。”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宋年侧身“二排五号,先生。”
“真巧啊,我是二排三号。”宋年抬眸,见是宋秋远。“二楼的包厢里灯比较暗,我总是看不清号码,请问待会儿可以帮我认认吗?”
“我的荣幸,先生。”宋年有过设想,可能这次来剧院根本就没有机会和宋秋远说上话,只是没想到巧合也会降临,但愿故事可以从这一次的相遇改写。
第16章咏叹调和协作曲
第二幕落罢,演员们在欢快的乐曲中依次向观众致意道别,宋知遇穿着戏服出现在舞台上,现场报以了热烈的掌声,他之前也没有预料到。凯鲁比诺这个角色之前向来由女性饰演,其中一段对伯爵夫人表达心境的咏叹调更是经典,由男性来完成一段女中音的咏叹调,其难度不言而喻。
看着面前几乎坐满了的观众,灯光照亮了每一个人脸上挥散不去的兴奋,宋知遇把目光看向二楼,行了一个舞台礼。宋秋远眼眶红红的,向儿子挥了挥手,他向来不善言辞,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骄傲和激动。而坐在一边的宋年,将两人的目光交集默默看在眼里。原本的他会和无数个平凡而无聊的夜晚一样坐在酒吧的包厢里,隔着远远的人群,听着纷乱的言语。而现在帷幕落下,在人群里,陌生人之间的情绪似乎在此刻相通。宋年看着舞台上的宋知遇被包裹在华丽的服装和灯光之下,熟悉而又陌生。
因为是首演,演员们在安可曲演唱完了之后,在观众们的热情要求之下,多加一首返场曲目作为首演的彩蛋。一小会儿商量之后,团长走到了立麦前面:“大家晚上好,非常荣幸今夜在剧场与你们相遇,希望大家可以从这部歌剧中感受到我们演员对你们的爱意,对歌剧的爱意。让费加罗和苏珊娜先歇一歇,让伯爵和伯爵夫人再整理一下心情,让我们有请可爱的凯鲁比诺演唱属于他的咏叹调——《你可知道什么是爱情》!”宋知遇从一排演员中走了出来,他感到羞涩与拘谨,却并不太紧张,向着观众粲然一笑。然后舞台灯光变暗,白色的聚光灯再次亮起的时候,舞台上站着的似乎又是那位向伤心的伯爵夫人表达爱意的多情的年轻人了。
——你们可知道,什么是爱情?
你们可理解我的心情?你们可理解我的心情?
我想把一切讲给你们听,新奇的感觉我也说不清。
只感到心中翻腾不定;
我有时兴奋,有时消沉,
我心中充满火样热情,
一瞬间又感到寒冷如冰。
幸福在远方向我召唤,
转眼间它又无踪无影,
宋年看着舞台上的宋知遇,而后者的目光也投向了他,没有凯鲁比诺的小心翼翼和青涩,坦坦荡荡,看得宋年一时觉得是不是自己在自作多情。
——不知道为什么终日叹息,
一天天一夜夜不得安宁;
不知道为什么胆战心惊,
但我却情愿受此苦刑。
你们可知道,什么是爱情?
你们可理解我的心情?
你们可理解我的心情?你们可理解我的心情?
一曲唱罢,音符消散,掌声伴着喝彩占满了剧院的空气,宋年看着聚光灯下的少年,敏锐的感官此刻却只听得到他脉搏之下心脏跳动和自己呼吸的共鸣。
“先生,您有寄存的东西吗?不如我现在先去帮您取出来吧,马上就要散场了,您可以慢慢走,也免得待会儿排队了。”宋年觉得此刻的自己需要一些新鲜的空气,来消化一下刚才的感受,一种之前的自己避之不及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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