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阅读7

+A -A

  君臣二人扮作父子一路说说笑笑携手同行,举手投足间真有那么一点慈父孝子的意味。

  强光晃得睁不开眼,苏凰提议:“日头毒辣,不如在前边凉亭稍作歇息。”

  原元熙欣然应允。

  正是在那儿,先帝遇刺身亡,两人从此阴阳相隔。当时谁也没有意识到,这短短的一段路,竟是两人今生互送的最后一程。

  别再往前了!

  他嘶吼着恳求着,一次次挡在路前,试图阻止他们前进,却连一片衣角也留不住。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又一次被利刃穿透胸口、颓然倒地,胸前也随之一紧。异常真实的疼痛感使他不得不将意识从前方暂时抽离。他伸手按向心口上方那处疼痛的来源,不断有温热的液体外涌,渗出指缝。

  这是……怎么了?

  周身场景忽然如风卷残云般消失不见,混沌中飘荡着虚浮的光影,一位苍白的少年与他对立而视,天地之大,仿佛只有他二人。少年握刀的手微颤,拧着一张脸,要哭出来似的。

  苏凰颇为无奈:被捅的是我,你委屈个什么劲儿?他想叫少年别害怕,胸口却凭空飞来一脚,将他踹入万丈深渊。

  少年垂眼看他,笑得恣意张扬。

  “咳、咳……”

  不知昏睡了多久苏凰才悠悠转醒,房内的陈设以及空气中弥漫的舒眠香味,无不提醒着他此时身在府中。头仍是昏沉沉地疼,一如常人宿醉后的症状。

  “几时喝的酒,还喝得这么多……”

  依稀记得自己是同小王爷出的门,两人往洗碧阁去,他有意借醉试探破天荒多喝了几杯,然后……然后……

  舒谐守在外头,忽听得屋内一声惨叫,忙抽出剑踢门进去,只见苏凰大半截身子悬于床外,一脸煞白瞪着眼活像个痨病鬼。除此之外并无异常。

  舒谐收剑回鞘,将他拉回床上躺好,伸手试探额前温度,松了口气:“还好不烧了。你嚎什么呢?”

  “我怎么会在这儿?”

  “老兄,你这副鬼样子不在家躺着还想去哪?”

  “我?我怎么了?”

  “我哪知道。”舒谐白了他一眼,“小丫头忽然来找我,哭得差点背过气去。她说你出门时好好的,结果满脸满身是血地回来,一头栽倒不动弹了。瞧着吓人,所幸没有伤及要害,就是伤口感染了炎症,几日来高烧不退,再这么下去脑子非烧坏不可。到底怎么回事儿?”他面色忽一沉,紧张道:“是他做的?”

  苏凰摇头,扯过被子一裹,只露出两只眼睛,怯怯地说:“我好像……闹大了。”

  “怎么?杀人放火还是丢东西了?”

  “丢人了……”

  舒谐听他把过程细细道来,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最后憋笑成猪肝色:“早说你有特殊癖好……咳咳,苏相不愧为天之骄子,就连笼络人心的招数也与众不同。哎~这招妙哇,既煞了小王爷的威风,指不定还能把昭文殿那位给膈应死。”

  他终是没忍住,锤床大笑。

  苏凰长出一口气,正色道:“笑够没有?笑完就替我想想办法。”

  “还想什么办法?担起责任,赶快把人家娶过门才是正经。”

  苏凰不动声色咬破舌头佯装气结咳血,唬得舒谐腿一软差点跪下,再不敢孟浪。他规规矩矩坐好,老实回答道:“贤王脾性刚烈,你病这么些天也没见他来看你一次,可见真是生气了。你若哄他,万一就蹬鼻子上脸反客为主。你若不哄,从此一拍两散,这段时间白忙活了。”

  苏凰若有所思,内心几经挣扎后得出一条‘奸计’。

  于是隔日清晨,一位衣着缟素的小姑娘叩响贤王府大门,说明身份来意后被引至原卿越面前,行礼后一言不发,暗自垂泪。

  原卿越听说她是从苏府来的,心里已明白了七八分,故作惊讶道:“姑娘衣着如此,可是府上出了什么大事?”

  小涛就势跪下恸哭:“求王爷救救我家大人吧!我家大人前些日子酒后犯浑无意冲撞了王爷,清醒后羞愧难当,新疾旧病齐发,或将……或将不久于人世!”

  “新疾旧病是什么说法?”

  小涛稳稳情绪,答道:“回王爷的话,我家大人数年前胸口曾中一刀,拼死才救回了性命。此次受伤正巧在旧伤附近,旧伤未痊愈又添新伤,更及心病难捱……”说着说着,她又哭起来,“大人病中一直惦记着您,几次想要亲身前来道歉均被劝下。您纵使再生气,也请随我前去看看吧,也算了却我家大人的一个心愿!”

  原卿越不紧不慢地为她赐座赐茶,悠悠问道:“不急,你家大人一时半会还凉不了。敢问姑娘芳名?”

  “小涛。”

  原卿越喝茶的动作顿了顿,又继续道:“小涛姑娘辛苦了,要记下这套说辞得花不少时间罢。”

  小涛很赞同前半句话。她确实很是辛苦,倒不是因为记词,而是收敛起骂街的性子——长期混迹于市井阿婆之中,对这套说法早就烂熟于心。可伤了我家相爷,还要我低声下气地来求和,哼,我才不干呢!

  那二人好说歹说,才把她哄过来。

  别看她平日里乍乍呼呼,关键时刻很是可靠。即便暴露了,仍面不改色地继续装乖。

  “这些都是小涛的真心话!我家大人确实不太好,王爷若是不信就算了。”她长长长长叹了口气,起身行礼告退,忽而想到些什么,又返回来,“大人只托我给您带了一句话。”

  “你且说来。”

  “大人说‘宫深似海,父子亦能相残,何况兄弟?王爷这般心胸已属难得,惟愿您此生顺遂无虞,平安喜乐’。”

  台阶已铺下,对方甚至卖弄起那点微不足道的旧情,只等他服软。仅凭二成把握便轻取苏凰这枚大将,这人果然自负好胜。

  暂不提苏凰,眼前这位故作镇定的小“说客”更令他在意,令他忆起一段温暖柔软的时光。原卿越看着气鼓鼓磨磨蹭蹭的身影哑然失笑,请她停一停,温言道:“我只说此事有诈,并未拒绝。本王自认为与姑娘投缘,愿意卖你一个面子。苏相此次是沾了姑娘的光。”

  小涛小声嘀咕:“别扭鬼。”

  原卿越问:“姑娘在说什么?”

  别扭鬼别扭鬼别扭鬼!她甜甜一笑:“此事全凭王爷做主。”

  ☆、第8章

  不愧是老狐狸养出来的小狐狸,如出一辙的表里不一。

  自然是要上门拜访的,但绝非表示他原卿越服软认错。他哪有错?那人招惹在先反倒委屈起来,酒后失德又装皮薄卖惨,这会儿还要他主动撇下面子前去探望……也就是他时运不济,偏摊上这么个苦差事,遇上这么个“妙人儿”。

  小涛领着他往内院里来,直送到苏凰房外。他瘪瘪嘴,深深吸了口气,方才叩门进去。苏凰当真病歪歪倚在榻上,捧着叠文书边读边笑,抬眼时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笑意更甚,招呼他坐过来。看他一脸的警觉,便指指自己:“别怕,我身上有伤,够不着的。坐这暖和些。”

  床边搁着一只精致的四脚小炉,正旺旺地烧着火,却不是炭火气味。他揭开炉盖一探究竟——只底部薄薄铺了层炭,火上架着的居然是纸。他面上不为所动,虽看不惯这种铺张浪费的行为,但他也不是好管闲事之人。

  苏凰像是猜透了他的心思,有意激他,当着面又将手上一叠投入炉中。

  “替那些纸可惜么?奢侈的不是我,是那些无聊的人。好纸不用去作文章献计策,成天往我这儿送。”他拿起一叠递给原卿越,粗粗一翻,净是些谄媚讨好、歌功颂德之言,“讥讽谩骂的还值得一读,夸我的直接烧了。自己什么样我还不清楚?至于一天提醒八百遍?”

  原卿越扯了扯嘴角,随手抽出一份,恰巧是骂他的。

  苏凰:“念来听听。”

  原卿越:“‘样貌可怖,心智未全……’”

  “往后再翻翻,若他通篇废话便也烧了罢。”他对着自己手上那叠挑挑拣拣,一大半又进了火炉。“明眼一看就是胡说八道的不必念,挑骂得好的来。”

  原卿越又抽出一篇:“青田县无名氏上书道:‘苏凰小儿,才不足以登大堂,胆敢戏弄朝政。一朝得道升天,而数典忘祖,妄将他乡作故乡……’”他粗浅扫了眼余下内容,不多考虑便将它揉作一团丢进火里。

  苏凰停下来看他:“怎么了?用词刻薄了些,还算在理,不该扔的。”

  “分明是无理取闹,这人说得不对也不好。”他别过脸,有意避开苏凰的目光,“苏相现为昭幽臣民,留着此物只会让人猜忌。若落入心怀不轨之人手中,恐毁清誉前程。”

  “原来王爷如此体贴,苏某受宠若惊喜不自胜。”苏凰毫不掩饰面上的欣喜,拾起所有文书一并投入火中,包括经他反复比对后挑选出来的“逆耳忠言”。“此类‘罪状’王爷若是想要,我顺手就能写个十张八张的。由你来扳倒苏凰这个大奸臣,他日荣登帝位必不会受人质疑。”

  “我不愿意……”他说不清是抵触帝位本身还是踩着苏凰上位这一行为,亦或是别的什么东西。体内有股怪气在流窜,将胃坠得难受,又紧紧地往上走,挤在喉咙里不肯动,吐不出咽不下。抬头对上苏凰颇为得意的神情,他明白过来,怪气也随之荡然无存:“苏相一直在耍我,是不是?”

  从进门起,他就掉进苏凰的设计之中,一举一动、甚至于情绪都受其引导。

  防不胜防。

  “并不全是。譬如,文书是假,尤其那篇‘青田无名氏’正是出自我手。”原卿越眉间微蹙,叫烟火一熏,两只眼睛湿漉漉的很是委屈,令人徒生怜意。苏凰忽然很想伸手摸摸他的脑袋,预料到他那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又打消了念头。“傻孩子,朝臣间哪能暗通信件。有机会到你父皇书案上翻翻,没准真有这样的折子。”

  他装模作样地拨拨火炉、搅匀纸堆,令其更加“死无对证”。“此外,你所听到的一切都能当真,包括那个承诺。我不会向任何人妥协,除非是你。”

  他就这么轻易地把自己递出来,规矩得像根细竹条,只要稍稍用力就能折断。

  苏凰明白自己心中所求,原卿越亦是如此。

  所谓借刀杀人,手上必不可染血。他调转话题,再一次婉拒对方好意:“今日只拜访,不谈私事。”

  苏凰却道:“请你过来不谈私事,难道指望我向你道歉?”

  原卿越额角一跳。

  他自然是不指望,所谓拜访不过是为确保之后来往顺利而作出的试探。低微如他,早将旁人轻贱当作习以为常。

  哪知苏凰又笑说道:“不逗你了。那天吓坏了么?本可以等到一个更为成熟的时机,或以更为稳妥的方式……是我操之过急,对不起。”

  原卿越额角又一跳。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推荐本书
荒唐 分卷阅读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