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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边一阵嗡鸣,推选出一人代为回话:“回王爷,征粮过度一说下官不认同。县衙征粮量度一直恪守昭幽例律,是他们收成低以致充公后无饭可吃,这会儿反过来怪罪我们,我们能找谁说理去?总不能是例律出错吧!”

  “狗官!我们风吹日晒的白给你种地,你一下要去六成粮食,你有几张嘴能吃这么多饭!”

  对面一人应声跳起,顺手撇出一只草鞋。

  “有异议举手示意,切勿动粗。”原卿越示意周围人摁住他,继续道,“征收合理,却不合情。毕竟例律只能对普遍现象进行预估管束,无法顾及每处实情。想必情况特殊的不止南境,待我等回国都赴命时必将督促例律的完善。据本王所知,南境所有田地皆为官家所有,是否考虑划分给乡民,一来不必额外耗费心力管理,二来可提高耕作动力。诸位意下如何?”

  “这……”方才那位县官支吾半天,叹了口气,“下官实话实说罢。各地已有分田与民的先例,我们也何尝不想,谁愿意存心与老百姓过不去呢?只是一点,南境人口几乎是早年亡国流民,昭幽的土地,怎么能……怎么能分给外人呢!”

  此话一出,即便那些乡人先前再愤怒,此刻也被悲哀淹没。

  不知谁嘟囔一句:“昭幽的国土不也是抢来的……”

  扫一眼又悄没了声。

  他望向苏凰,正巧苏凰也在看他,两人相视一笑,手掌悄悄叠在一处。苏凰握住他打颤的手指,冲他眨了眨眼,他深吸一口气,语调轻缓却掷地有声:“昭幽能有如今的辽阔疆域,是先人沐浴着烽火鲜血、踏着败者身躯夺回来的,这点不可否认。但凡归入我昭幽国者,无论前尘往事皆是我昭幽臣民,理应一视同仁。我,昭幽国贤王,今日于此地为南境子民做主,以各家各户实有人口认领田地,岁供暂定为五成,待产出稳定后恢复六成,特殊情况再议。往后再有怠惰农事者,决不轻饶。当地县丞应督察属地情状、及时上报,不得隐瞒。再有任何人轻贱昭幽子民,以祸乱国纲论处!”

  既由王爷主张,众县丞不敢多言,皆俯首称是。只有陈老三默默举手:“您……说话管用吗?”

  “本王与国相必为诸位冒死直谏。两条人命作保,三哥能否安心?”

  “哎哟哟求您别这么喊,折煞小的了!您们是千岁万岁……我又乱说话了,还是闭嘴罢!”陈老三忙刹住嘴,依旧是憨憨地笑。

  *

  “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皇宫这口缸里已养着许多,我可不愿意瞎凑热闹。活得过于长久既给别人添堵,也给自己添堵。依我看,差不多就行了。”

  两人贴着峭壁攀上最高坡,脚下一片寂寂,偶有星星点点几家灯火在暗夜里沉浮,仿佛远离了世俗尘嚣,周身只闻得清风拂叶、虫鸣鸟语,眼中唯有彼此。

  苏凰脱了外衣垫在地上,两人并排躺着,所见即是浩瀚星河。

  “国相竟无千秋万代一统天下的雄心,着实令人有些失望。”

  “苏某不过芸芸众生中的一粒,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每每回首旧岁,总觉得愚蠢至极,走出越远缺憾只是越多,莫如适时停止。”他发出一声轻笑,略带自嘲意味,“小时候想着长生不老做神仙,后来暗自发誓要比仇人活得长久,如今只消见着殿下安好便无憾了。”

  原卿越语气淡淡:“我倒执拗些,十年前与十年后想的都是一件事。”

  静默良久再无下文。

  苏凰也不便深问,便探过一只手拍拍他的头,温言:“今日王爷又令我大开眼界,此番神采较之除夕宴时更甚。”又低吟,“先帝如日,昭幽如月,承先帝之光辉,昭幽得以福泽万民。吾等臣民则如这点点繁星,甘为陪衬。”

  “我父皇呢?他是什么?”

  “他?呵,阴沟里的破烂石头罢了。”

  “那我岂不是小破烂石头。”

  “你与他不同,殿下是耀世明珠,拂去面上一层灰则皎皎如明月。可惜俗人不识,幸而俗人不识。”

  “与昭幽之日相比如何?”

  答曰:“无解。不可同日而语。”

  “无趣,不如做拙玉乐得自在。”

  苏凰知他是在暗讽“玉公子”那段故事,笑而不语。今日又遇旧民冲突,内心倒不似从前那般抵触,他朝天伸手,轻抚那月光,忽而玩心大起,抬高双脚至头顶上方又落下,如此往返反复。“从前家里栽了棵极大的玉兰,缠着爹娘扎了个秋千,每每都要荡至高处双脚腾空方才过瘾。”恍惚间,母亲温柔的关切犹在耳畔。那时候仰着头看天,满眼都是纵横交错的花枝,衬得蓝天更蓝。玉兰花就落在他的衣摆上,衬得蓝衣更蓝。

  听原卿越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他笑道:“又失望了?”

  “白日醒得太早,有些倦了。”夜里渐凉,原卿越往他身边偎了偎,“苏相说两件事与我解解乏罢,一件我知道的,一件我不知道的。”

  苏凰拉过他发凉的手裹进掌中焐热,道:“我心疼你,你知道的。”

  “另一件事,陈全大人并非真心与我们为难。”

  “这我也知道。”

  他既无奈又好笑,磨磨蹭蹭地:“当初送你梅树时,你曾说过从前住的宫里也有许多这样的梅花。迁居时我效仿着种了满园,可惜那会儿事多,没能邀你好好地赏一赏。洒金梅落花时如下雪一般,此景可与你相配。”

  “苏凰,来日方长。”

  “好。”亲手逮住这只野鹤,折了翅膀豢养在金龙池中。他声音低得近乎喃喃自语,“总是我对不起你多些。”

  本不愿朝堂之事介入今夜思绪,可一旦谈及偏又收不住心思。姜氏已去,前方剩下那父子几人。他问道:“瑞王近来可有与你联络?此前结盟一事他考虑得如何?”

  原卿越道:“二哥已许久不曾与我往来,至于结盟,显然也是不了了之了。”

  “可惜可惜。还以为原宜殷是个聪明人,又有些才能,日后可留在身边帮衬。既然他不够识相,我也留不住他了。还请贤王爷在我二人之间早做决断。”

  *

  杂草除不尽,春风吹又生。

  原弘靖有心将姜氏连根拔起,只是苦等契机完全说服自己,毕竟当年即位前后受了姜怀不少恩惠,这些年一再容忍姜氏所为,也多是为了偿还。这会儿由苏凰伸手扯了一把,一口气才松另一口气又闷在心口。

  果然最难缠的还是苏凰。

  手边摊着一道密函,寥寥数言,其间几个姓名极为扎眼。

  这些人都疯了。

  殿外忽现映天火光,遥遥杀出一片喊声,直逼昭文殿。原弘靖面露悲戚,眼神却格外冰冷。自得到密报起他几日不得安眠,既盼着这一刻解脱,又期望它永远不要到来。

  他一早预见有人要杀进昭文殿,却不曾想领头的会是自己的亲儿。

  逼宫的火刚一燃起便以极快速度被扑灭。等候多时的禁卫军将叛军团团困住,拉弓搭箭刀戈相向,严阵以待。皇帝提剑现身于众军之上,望着阶下这场“瓮中捉鳖”的戏,叹道:“伯秋吾儿,朕替你感到悲哀。你不自爱,要朕如何救你。”

  原伯秋身披战甲,剑锋直指皇帝所在,质问道:“从前有太子挡在前头,我认了。现在没了太子,连个最末的原卿越也要踩在我头上!父皇,你几时能偏心向我?我等不及了,不要再等了!”

  “朕早说过,你不够稳重,不足以担当大任。伯秋,有多大能耐某多大事,我说了不能,你便是碰也不准碰。”人群中避开一条路,原弘靖丢弃宝剑,无畏地迎上前去,“自小朕为你操心最多,你性子直,禁不住旁人煽动。你若杀了我,便是弑父、弑君,你活不了,你的母亲也活不了。好孩子,究竟是谁给你出的蠢主意?”

  原伯秋已然握不住剑,滚下马背一路膝行至皇帝脚边,哭得不成人形:“是原宜殷!他要害我,要害父皇!儿臣……儿臣不该怀有僭越之心!儿臣错了,求父皇救命!”

  ☆、第26章

  竟不是……

  他耐着性子再问一遍,仍是没有期待的那个名字。

  儿子只管死死扯住他一只腿不肯撒手,反复数落兄长的不是。原弘靖蹲至与他平视,揪起衣襟将他拎至眼前,直截了当地问:“苏凰呢?他没参与挑唆你做出这档子荒唐事?”

  众目睽睽之下只需你一个点头,为父便有法子压得苏凰永世翻不了身。

  可原伯秋并未领会到他话中急切的暗示,反替苏凰开脱得干干净净。

  “国相从来就看不上儿臣,一句话都不肯多说,更别提提点儿臣行事了。若是他在,儿臣也不至于……”他忙住了嘴,抬手赏自己一耳光,“儿臣罪该万死!”

  原弘靖忽地撇开他,扬起玄色披风,身姿如鹰,眉目凝霜。

  “拿瑞王来,与敬王一道投入诏狱听候发落。”末了又添一句,“朕亲自审。”

  *

  因有上头敦促又及当地官民配合,才几天南境划田事宜基本敲定,苏、原二人遂辞别众人登车返回国都复命。

  途经来时路,道旁田地已非昨日那般荒芜。乡民们忙于除草、引水、松土,清亮的歌声交汇于田埂之间,水鸟悠哉悠哉地踱着步子,近处有炊烟晨笛,远处是连绵青山。苏凰环抱双手贴在车壁上小憩,悠悠开口:“地活了,人也活了。一切都在慢慢变好,还会越来越好的。”

  裹成小山似的背影“嗯”地答应了一声,即便山路颠簸仍坐得端正。原卿越挑起帘子一角向外窥视,窗外新鲜景象叫他移不开眼,临到城门口方才落下帘子。

  苏凰:“这条路少说也走了有上千次,就是蒙上眼睛也不会认错路。习以为常,倒显得无趣了。”

  “其实不然,一处风景一处情……苏相这是笑我厚此薄彼么。”

  “你呀你呀,听不出我是没事找事、想和你说说话么?”眼见进了城,苏凰挪动腿,松开压着的一片他的衣角,“路上晃得难受,又得防着你一时兴起跳车逃跑,睡也睡不踏实,就盼着你回头看看我呢。”

  “苏相未免情感过于丰富,下次直接喊我便是。”

  赶巧是元宵佳节,他一动心思,轻叩车门示意车夫勒马,拽着苏凰的手腕跳下马车,双双并入人流之中。人潮涌动将两人挤到一处,苏凰贴过手悄悄试探,再是一把握住,紧紧地牵着。

  华灯初上,河上花盏、手中提灯各成一道风景。原卿越戴着苏凰从小摊上淘来的彩绘面具,那人还在乐此不疲地搜刮各式新制烟花爆竹。

  “想不想要灯笼?我买给你。”

  “不想。”

  “街上人人都提着一只,你不羡慕?”

  “不会。”

  苏凰不由分说塞给他一只桃粉色兔子灯,嘻嘻笑道:“拿好拿稳,这可是今年一年的好运气。啧啧,喜庆又可爱,虽远不及你的万分之一。”

  “苏相夸人的方式真是别出心裁。”

  周围提着灯笼的除了小孩儿就是年轻女子,灯笼造型也是极为精致,他拎着大粉兔子夹在中间,着实有些难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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