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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不是一直忘了向你道谢?”他返身扑入苏凰怀中,深深埋进他的肩窝,“苏凰,谢谢你,我喜欢你。”

  我也是。

  苏凰却听见自己说:“此后山长水远世事难料,王爷不会只爱我一个。还请早早断了念想。”

  怀中人身子一僵。

  “多谢苏相提点,是我莽撞了。”

  他深深鞠了个躬,临出门时,身后传来一道闷闷的声音:“苏府白梅树下埋了一坛酒……我是真心想过要向他讨了你来……这样,算作回答么……”

  这道身影一愣,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苏凰扯开琉璃瓶一饮而尽,而后双手交叠平躺着,静静合上眼。

  *

  头很沉,很痛。

  周身都在颠簸,简直要将他五脏六腑也给颠出来。

  耳畔是车轮轧道与马嘶鸣声。

  不得不说,此人驾车技术极烂。

  苏凰挣扎起身,想看看是地府哪位鬼差,竟如此能折磨人。刚一探头立马被强摁回去。这熟悉的面容,驾车的居然是常安。

  “我怎么在这?我们要去何处?”

  他掐了自己一把,很疼,确实还活着。撩起帘子往外看,马车已然出了城。

  这位常安除了容貌一致,无论是语气、态度抑或神情都与从前截然不同。他冷声道:“王爷特赦你隐姓埋名回乡与亲友团聚,安分点。”

  ☆、第30章

  暮色沉沉,前来哭灵的人两两散去,最后只剩守夜的侍卫、宫人。

  昭文殿比平日更加凄清冷寂。

  一股甜腻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侍卫一声不吭尽数栽倒,殿内有听见声响出来查看的也没能幸免。他们皆被绳子捆着藏进假山里,药劲十足,恐怕要昏迷一宿方可醒转。

  一切只在顷刻间就已完成,悄无声息。

  原卿越轻轻合上宫殿的门,手扶皇帝灵柩往前。棺盖未合,他掀起覆在皇帝面上的白绸瞧了瞧,面容有七八分相似,再推说病痛折磨,可谓是天衣无缝。

  他冷冷一笑,径直走入西暖阁,在一毫不起眼处掀起地垫一角,踏上去,石砖凹陷,右侧墙上的壁画随即洞开一扇窄门。他取了盏灯,越往里走越是开阔,越是明亮,最后来到一处石室。此地灯火通明,起居所需之物一应俱全。

  听见声响,皇帝缓缓睁眼,笑道:“皇儿果真守信。事可办妥?”

  “苏凰已身败名裂。”

  “甚好。”皇帝艰难地挪动脖子。“他如今人在何处?怎不见你将他项上人头捧来……是了,你留待朕亲自处置。知父莫若子,好孩子,来,扶朕起来。”

  “我做主把苏凰给放了。”原卿越就站在原位冷冷地盯着他,看他神情由困惑转向恼怒,看他恨得咬牙切齿却动弹不得。他走上前,居高临下地俯视这张早在心中撕碎无数次的脸,语调淡然:“父皇伤了脊髓,还是省点力气罢。”

  *

  无垠旷野之上,只有这一辆马车在飞驰。沿途甚至没有任何一片村庄,偶尔有零零落落几户农家亮着微弱的灯火。

  黑夜无边寂寞。

  冷风自窗口灌入,苏凰缩在门边,望着常安冷峻的侧脸,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

  “世人都知苏凰罪大恶极,他私自放了我,当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无需你操心。坐回去。”

  常安话里是毫不掩饰的冷漠,全然没了往日的朴实热情。苏凰劈手夺过缰绳,狠狠勒住了马,逼他不得不停下来正视自己。

  “我凭什么相信你。凭你这张脸?不,就算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你也不是常安。从头到脚没有半点像他。”他揪住眼前人的衣襟,厉声逼问,“你到底有何企图?你对他做了什么?”

  “他?你是问常安,还是问王爷?”常安任由他揪着,神色淡定自若,“我是常安,但也不是常安。是你知道的常安,但不是你认为的那个常安。”末了,他又道:“我本姓丁,因故来到王爷府上充当常安一角。今日也是受王爷所托,真心实意送你回乡。他希望你……不要恨他。”

  “我恨他做什么。”

  苏凰神情几分落寞,目光望向来时的路,似乎还要看得更远。远处有深宫高墙,有熬不到头的孤单寂寞。那人向来独来独往,一下让人前呼后拥的,也不知会不会不自在。偌大的宫殿清冷如冰窖,连呼吸都有回声,他会不会害怕?

  明明自己才是最该被怨恨的人。

  “王爷心地柔软固然是好,但意气用事容易引起祸端。朝堂之上暗潮涌动,往后你在他身边要善加规劝。”

  “没有往后了。”常安说。

  “为何?”苏凰觉得这说法有点可笑,惹得他话里也带上笑意。

  “送你回乡后,我的职责就此结束,我该回去自己的家乡。”常安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说道,“王爷再也不需要我……他也不再需要你。”

  “可……身边若是没有一个半个熟悉的人,他要怎么办?我没法子再出面了……对了,可以托请别人,对,舒谐,找舒谐帮忙。可舒谐是个武将,不能时时陪伴君侧……我改头换面回去怎么样?就算、就算做个管事公公也成啊……”

  苏凰惊慌失措的模样与素日形象出入太大,大到有些滑稽,常安看在眼里却只觉他俩是自作自受。

  “他恨皇帝,你没想过为什么?你们追求的从来都是两种东西。就算全天下人都觊觎皇位,这些人里也不可能会有他。就算跪着把皇位捧到他面前,他也不会看一眼。他已经深深被你打动……你到现在还不明白?”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我该明白什么?原弘靖难不成还能真害了他的命?他只剩卿越一个像话的儿子,还有谁有资格……”

  “他……不是……”常安极不自然地别过脸去,声音低至近乎不可闻。“王爷背负得太多,已经,将他压垮了……”

  *

  “原卿越,你放肆!”

  口头上虚张声势显然毫无作用。原卿越甚至坐到他身边,细心替他掖好被子。那张似由冰雪雕琢的脸头一回在他面前染上喜色,偏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悲悯,盯得他毛骨悚然。

  “放过朕,你坐拥江山,朕为太上皇,两相安好……苏凰你放便放了,朕……我与你既往不咎。”

  “甚好。”纤长冰冷的手指却环上脖颈,“可惜你列出的条件于我毫无吸引力。”原弘靖的笑容还未绽开就已僵在脸上,屏息静待他下一步动作时,原卿越又玩笑似的抽回手交叠在膝头,乖巧得与往日无异。

  “我一直等着这样一个机会,能与父皇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一谈。原本想说的有许多,现在只剩一句话要问——”原卿越钳住他的脸,俯身耳语,“因一己私欲屠戮三万无辜之人、使一国覆灭,滋味如何?”

  “三万乱臣贼子死不足惜……”他忽然明白过来,“梅妃原来还留了这一手……想替云胡国复仇?你不够格。”

  “可你早有怀疑,不是么?”

  原卿越一脸嫌恶地丢开他,摁在锦被上反复揩了揩手指。当年云胡国主早替公主选好夫婿,成婚前夕却被强行邀来昭幽。一次宠幸即怀上宁王子嗣,这个孩子,究竟是什么身份?

  “‘反正不一定是我的孩子,就是死了也不心疼’。你当初把我推向苏凰的时候,一定是这样想的罢。世上哪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亲?于你而言,我就是一个外人,微不足道,死不足惜。如你所愿。人人都以为你是因为母亲的缘故而迁怒于我,其实反倒是因为我的存在,拖累了母亲。”

  “我养你这么多年,是教你如何来恩将仇报的么!”

  “养?”原卿越禁不住笑出声,“生不是你生,养不是你养,从来对我没有过好脸色,这会儿倒论起功德来。

  残害无辜致其灭国,其罪一。

  强迫母亲,结果又逼死了她,其罪二。

  君不君,子不子,为人父也失德,其罪三。

  本是您赐予苏凰的□□,现在物归原主。父皇,儿臣这就送您上路。”

  他箍住原弘靖的脸,不容他逃避拒绝。

  “逆子、混账!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原弘靖除了咒骂,再做不出别的什么反抗。

  原卿越笑道:“是我们,我们都不得好死。”

  挣扎得累了,再抵不住对方的硬塞猛灌。可原卿越两只手都用来按住他,是谁在喂药?他抬眼向上望,正对上原城雪似笑非笑的脸。

  ☆、第31章

  自他记事起就被迁到王府某僻静清幽处读书写字。父亲不许母亲跟着,怕过多宠爱养出娇气性子,因而母亲每回只能偷偷前来探望,拉拉他的小手,鼓励他要听话,要忍耐。

  天资聪颖,又是长子,父亲对他寄予厚望。

  他向母亲保证了一遍又一遍,笑着目送她离开。眼泪滴到纸上晕开字迹,手在打颤,写出的字更是一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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