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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王上贤仁,但可没说此事就不予追究。”那人将樊通一把推开,拨开几人,大步走至无极跟前。从头到尾,无极皆像是旁若无人,酒壶对嘴,想来要在今夜大醉一场。

  就看来人冷笑道:“你让众兄弟的心血付诸东流,还喝得了酒,果真是心胸宽广啊。”

  任是他如何讽刺,无极皆一句不应,来人素是恨他这一副不将自己放在眼中的姿态,倏地一把就将他手里的酒夺去。那双眼这才幽幽转来,两眸漆黑如夜,一眼就看得旁人心中微凉。

  无极之美,军中无人不晓。众少年慕无极者,与恨无极者,几乎是一样多。来人虽厌恨无极极甚,猛地见他转来,亦是微微一晃神,后来便暗骂他妖孽,脸上却故作轻佻道:“你费尽心思和我抢这春君之位,到头来,却什么都没有得到,依我之间……”他用手托起无极的脸,低声附耳道,“不如用你这张脸,去伺候王上,想必,也不算浪费了。”

  无极定定地坐着,一副不会所动的模样。来人见此法罔效,咬了咬牙,冷哼转身,方踏出几步不到,忽闻连声惊呼,就见无极猛地扑过来,将他死死扼住在地。

  两人从屋中扭打到校场,围观者众,有人忙着扯开二人,有人却在一旁叫好,好不热闹。

  此时,一人大喊:“赵将军到!”

  赵将军为宫中禁军统领,负责宫墙内外的安危,整个龙霆军亦归其所管。众少年就见赵黔和总管嫪丑跨槛而入,赵将军等人老远就听见墙垣内的喧哗声,此下,赵黔走进校场里,寒着脸扫视少年们一圈:“竖子!你们可有将军纪放在眼里!”

  当问及何人闹事之时,少年们下意识往无极和另一人瞧去。不等他人将责任推诿到自己身上,无极就站出来,跪在将军跟前道:“禀将军,此事是无极一人之过,无极自甘领罚。”语罢,少年之中就有不服的声音,七嘴八舌地争论。赵黔冷声道:“韩浚。”此人正是和无极起冲突的少年,他垂首踏出,叫了一声“将军”。

  “军中私斗,当杖责十下,罚俸三月,你二人明日去惩戒司那里领罚罢。”赵黔又看了眼其他人,“其余之人,都罚俸一月,杖责三下。”

  众少年噤若寒蝉,无人再敢吭一声。

  “赵将军,”嫪丑一脸客气地提醒道,“先不急着罚人,王上还候着呢。”

  赵黔抿了抿唇:“无极。”无极又抱拳应:“是。”

  只听赵将军说:“王上有令,命你到秋阳宫面圣。”

  少年闻言,猛地将脑袋一抬,两眼无声地睁了睁。

  秋阳宫乃齐天子的寝宫,一般上,也做议事之处,大多时候,唯近臣可入。因事出突然,加上不可让齐王久等,无极衣衫未及换,鬓发也微微乱。路上,总管说:“一会儿面见王上,记住,须站在二十步之外,亦不可妄抬眼瞧圣颜。”总管略说了几条规矩,无极静默不应,究竟听进去了多少,怕只有他自己清楚。

  等到了秋阳宫,嫪丑命人通传,无极站在殿外,直等到王传唤他,方抬步进去。

  天子的寝宫比少年想象的简朴得多——当然仍旧是华美的,却非他想象中那种琼楼玉宇,处处金碧辉煌,而是素净朴实,一如此间主人那般。

  无极本以为齐王会在外间召见他,不想内里却传来声音:“毋须恪守礼制,让他进来罢。”

  ——那是王上的声音。这是三年来,他如此清晰地听到齐王的说话声。

  无极便随宫人进去内室,里头层层纱帐曳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沉香,矜重而庄敬。一人踞坐于案台后,是齐王。

  无极还未看清,就跪地行礼道:“无极跪见王上!”少年的声音已经褪去青涩,变得沉而有力。尽管竭力掩饰,他的声音里仍有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意。

  从无极在外头时,季容就已经暗中端量他。他虽政务繁忙,记性却不坏,在殿上的时候,就已经想起这个他三年前从边陲小郡带回来的少年。

  季容今夜很是舒畅,连语气都多了几分平时没有的温软:“别站这么远,到寡人前头来。”

  “……是。”无极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最后在十步远的地方又跪下来。这个位置,距离齐王的漆床其实已经很接近,足可使王上看清他的模样。

  季容先前就惊艳于无极的相貌,今一瞧,确觉他长得十分皎美,丝毫不逊女子。然而比起这副皮相,季容素来更是爱重一个人的才能,今夜在殿上瞧见无极的表现,齐王就知自己当年并未看走眼。故此,便说:“今夜你做得很是不错,于众诸侯面前,大长我齐国之威风。”

  “王上谬赞,无极实有愧于王上厚望,此事……此事,无极惭愧。”只看少年面带惭色,毫不做假。季容见他自责至此,更觉他心性不同他人,愈发赏识,转开话头道:“寡人打听,知你这三年来,无论文武皆有过人之表现,年年考核为甲等一级,这事,让寡人感到很是欣慰。”

  诸国官言皆不同,其中便属齐语最为雅正。就听那声音温和若清风,如若甘霖一样浇灌心间,无极只觉自己恍如身在梦中,额前和鼻头都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他仍做抱拳的姿势,手却轻轻发颤。他嗫嚅了一下薄唇,不禁嘶哑地唤:“王上……”

  季容对他的失仪丝毫不察,脸上笑意愈甚:“你想要什么样的赏赐,尽管提说,寡人必满足予你。”

  齐王此话十足慷慨,对一个小小的龙霆卫来说,已经算极大的偏爱了。

  一时之间,二人间陷入沉默。季容料想以少年之聪慧,必晓得分寸,这也算是一个对他小小的考验。就在齐王猜测少年想要的赏赐时,无极却开口说:“那无极想做王上的亲卫。”

  季容微怔。嫪丑在旁轻摇羽扇为王消暑,听到此话,也一笑:“龙霆军便是王上的亲军,无极想必是糊涂了。”

  却听无极声音清脆地说道:“无极想……待在王上的身边。”

  龙霆军虽是齐王亲军,却非时时刻刻守在王上的身边。依无极所求,他想要的,实是齐王身边的近卫身份。

  季容会意过来,道:“这个算不得赏赐,你可还有其他想要的?”侍卫的身份实在太低微,在王上的眼里,根本不叫赏他的。

  少年却一摇头,握成拳头的双手暗暗紧了紧,低声说:“若王上不许,那无极没有其他想要的奖赏了。”

  季容不料他如此倔强,想他会错了自己的意思,暗觉有些好笑,可心口又流淌过一丝暖意——作为国君,他身边最不缺的就是谄媚讨好之人,可从这少年嘴里出来,竟让季容觉得很是不同。

  齐王静静地凝视少年良晌,后未多说什么,命人取来一盒宝箱,赏给了无极。无极捧着盒子回到屋中,仍宛若身在梦里,久久无法回神。其他少年也并未睡着,好容易等到无极归来,见他手里的宝盒,就争相打开来,就看里头是一排黄金,共五十两余。

  “你们拿去分掉罢。”无极道。之后,他坐到窗下,一整夜都未合眼。

  翌日大早,无极正要去惩戒司领罚,还未踏出庭院,总管嫪丑就先一步而至:“无极何在?”

  “总管。”无极到总管跟前一拜。嫪丑身后的宫人走出,无极就见宫人手里捧着衣盒,上头还有令牌。他问:“这是……?”

  嫪丑道:“王上谕令,任命无极为近卫,今日起,至御前守护王之安危。”

  第五章

  由此,少年无极总算如愿以偿,成为齐王的贴身近卫,与王上同进同出,无时无刻都保护着吾王。

  无极自来到齐王的身边,龙霆军中对此多有闲话,大多觉得无极糊涂,放着大好前途不要,偏要去做一个小小的侍卫,可也有明眼之人说,无极虽为近卫,这恰恰正是距离王最近的位置,近水楼台先得月,无极出头之日,想是指日可待了。总而言之,艳羡者有、不屑者亦有,饶是军中有多少流言蜚语,对少年无极来说,终不如王上一记目光来得重要。

  齐宫里人员几千,若是想见到王上,实如山高水远,而齐王的身边又能人辈出,要想得到王上的注意,实在是难上加难。旁人又怎么会轻易相信,无极孳孳汲汲,衷心所求,不过是能日夜看见王上,为之分忧罢了。哪怕是齐王自己,亦是不会轻信的。

  季容素是惜才,内心大觉如此安排,多多少少埋没了无极的才能。可是,当他想起少年的目光——有别于他人的小心翼翼,却含着强烈的期望,由此而迸发出的夺目流光,致使齐王在那一刻产生了动摇。他以为,满足这样一个少年,并不会违背自己的王道。

  此时的季容尚不知,他实现的不只是无极的心愿,同时,也成全了被自身所忽略的私心。

  无极成为近卫之后,果真是恪守己责,万事皆以齐王的安危为先,不敢有半分的懈怠松散。而他来到了季容的身边之后,亦更深刻地明白,齐王作为国君,是有多么不易。

  众人素以为,王上乃万民之君,集天下财富和力量于掌心之中,然季容掌国三十余年,每日寅时不到就起身,三日小朝,一日大朝,既要处理国内之事,又要制衡各方诸侯势力,每每折腾至夜,方可歇息。历代齐王好享福,其中尤以先帝辛夷最是奢靡,到了齐王季容,不仅用度最是节俭,季容年年都从私库里拨出银钱用在百姓身上。只是,齐王修身治国,以万民福祉为先,却也逃不过灭国的命运。当时,郑军搜刮临缁贵族富户,共查抄出黄金千万,而季容贵为一国之君,家当竟几乎是空空如也,着实令人感到唏嘘赧然。

  后话休提。无极自当了王的近卫,日日得见王上,心中大感欣喜,然而,人心终非死物,无极原先满以为,只要能守卫在王的身侧便足矣。可是,齐王忧于国事,大多时候,两眼并未放在身边之人的身上,有时少则数日,多则半月,季容都不曾和无极说一字半句的话。

  这让无极深深明白到,便是当了王上的近卫,他和齐王之间的距离,仍旧没有太大的变化。

  龙霆军中,就属樊通与他走得最近,可无极多是独来独往,说是友人,樊通却明白,对无极来说,自己也不过是旁人熟稔一些。

  樊通和无极比射箭时道:“王上日理万机,眼里自无咱们。与其像现在这般蒙混度日,你不如向王上请命回到龙霆军。”他射出一箭,正中靶心。

  “我处心积虑才到他的身边,”无极接过他手里的长弓,“又怎能在这时候前功尽弃。”

  樊通也是好意劝道:“吾王心沉似海,难以揣摩。我是担心,你会因此错失真正的良机。”

  无极拉开长弓,原是瞄准木靶,此时忽闻扑棱的声响,几只雁鸟飞过。无极扬弓,一圈圈光晕下,他凝视那个方向。一支冷箭“咻”地射出,飞雁落地。

  少年走过去,将箭从垂死的猎物身上拔出,一排整齐的血珠划过他的脸庞。

  每日有三批人马在齐王身边轮班值守,无极听说王上去了兮凝宫。兮凝宫就是王后的宫殿。

  无极到的时候,听到了从内室里传出了季容的笑声。素知齐王季容文静持重,鲜少大喜大怒,大多时候,都温声细言,很能入耳。无极进去时,就见内里除了齐王和闵后之外,还有太子和弼。太子和弼年刚十二,他长得不像他的王父,轮廓方方正正,细致不足,唯两眼还算秀美。

  季容子嗣艰难,立后数年,才和王后有了第一个孩子,这也是齐王唯一的后嗣。因此,和弼出生后过了三个月,就封为了太子。

  内室里,齐王和太子同坐于案台前,太子为王父阅读奏折,童音朗朗,季容眉眼含笑,而闵后则一脸欣慰看着这对父子,天家能有此天伦之乐,实属少见。

  “王上。”无极跪见齐王,停顿一瞬,又拜:“无极拜见王后、太子。”

  “来了?”季容目中仍带笑意,想是心情颇好,难得应了他一声,“起罢。”

  自无极走进,闵后便注意到他,不因什么,实在是这少年长得过份叫人惊艳。闵后道:“可是大祭当夜,在台上饰春君的那一位?”

  无极垂着眸,脸上面无表情。季容素知他脾性耿直,唯自己马首是瞻,便笑着说:“无极,王后问你的话,你直言便是了。”

  “是。”无极这方对闵后道,“禀王后,正是无极。”

  闵后回忆起那一夜,自知这少年不但长得好,本事也不容小觑,谁想今日却成了王身边的侍卫,不由奇道:“依妾来看,这无极便是直接指到赵将军麾下,也无不妥,今如何在王上的身边当值了?”

  齐王未应,无极便道:“王后高抬无极了,再者,王上乃国之固本,守卫王上,亦是守卫齐国。”

  闵后闻言,姿容温婉地笑了笑:“说得确也在理。”无极便退到齐王身后。

  夫妻二人听太子读完一份折子,季容又出题考校太子,太子有的答得上,有的没答出来。季容少时过得不易,不仅对自身很是严苛,对太子亦十分严厉。他问太子:“听说,有人送了两个赵奴给你,可有此事?”太子支支吾吾,暗暗看了看母后。闵后此子得来不易,素对太子多有偏袒:“只是两个奴儿,王上倒不必如此苛责。”

  季容听到此话,面上笑意微敛:“王后可记得,先帝辛夷便是宠爱奴儿,才将他们惯得违反纲纪,无法无天?”闵后深知季容年少之不幸,皆因繇奴而起,是以对这些奴隶十分反感,她知自己失言,忙起来到王身边俯身说:“是妾轻疏了,妾身这就命人将那两个赵奴打杀了去,莫不敢再让他们影响太子。”

  太子和弼看母亲跪下,也吓得跟着跪下来。季容扶起闵后:“寡人并非怪罪王后,那两个奴儿若无歹心,便打发回去,勿轻易伤人性命。”他握着王后的手,又一叹,“太子年有十二,已可随寡人上朝听政,学习治国之道,此时若让人有机可趁,蛊惑太子,是会毁我齐国根基啊。”

  闵后越想越后怕,深觉那两个赵奴绝不可留,面上只道:“王上所言,妾身谨记在心,必会好生管教太子。”后对王上说,“然妾也恐有不及的地方,妾以为,当早日为太子择一近卫,即可教导太子,又能免去这等事情。”

  按齐制,太子到一定岁数,皆可从贵族中选一做近臣,常伴左右。后来为了避免外权干政,近几代多从龙霆军中挑一个少年侍卫,此来还可护佑太子的安危。当年,季容所选的近卫,便是赵黔。

  季容先前就参详过此事,今王后提起,便好声问:“不知王后心中可有适宜之人选?”

  闵后一笑,秀眸看了眼齐王身后:“眼前这不有个合适的么?”此话甫出,不单是无极,季容亦是微微一怔。闵后恍若未察,接着说:“王上有识人之慧眼,既对无极多有赏识,妾便想,他必是侍奉太子的不二人选。有王上信赖的人在太子身边,王上也可安心不是?”

  闵后所说句句在理,季容却不知作何想法,不说到底应不应,只脸色淡淡地瞥向无极:“无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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