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极走到季容身侧,却看少年将脑袋垂得极低:“……无极在。”季容心细如发,早注意到少年脸色泛白,额头淌着虚汗,两手攥得死紧。他不由一笑,柔声问:“你可想去到太子身边?”
齐王作为国君,他人生死都在一念之间,此下,却好声好气地询问一个侍卫的意见。不说闵后,旁人都觉得这个画面十分奇诡。
无极听到王上的声音,那嗓音实在过于温柔,就好像是王上在他耳边轻轻说话一样。他只觉晃似身置于冰火两重,心凉之余,一种前所未有的燥热攀上脸庞。
“我……”他连自称都忘了。
“莫着急,你好好想一想。”齐王伸出手,摸了摸少年的脑袋。此举,犹如一个宠爱后生的长辈,又像是主人在安抚他饲养的狼犬。
——若是到太子身边,虽也是个侍卫,地位却和在齐王身边大大不同,他即是太子的近卫,又同时是太子的近臣。以无极之秉性和才能,再磨练些许日子,必将成齐国之栋梁,若他能忠于太子,也将成为太子最大的助力。来日太子若是登基,作为太子最信赖的臣子,他亦可扶摇直上。这条路,比起待在齐王的身边,自然是前途光明得多。
如果无极选择到太子身边,季容亦不会怪罪于他。是人皆有私心,更何况,无极到底还是少年,面对如此大的诱惑,季容扪心自问,若自己是无极,也不能不动摇……
不料,无极却“噗通”一声,直直地跪了下来。
少年斗胆抬眼,看着齐王,额发被汗浸湿,几绺黏在额头上。他带着惶恐和茫然,嘶声地说:“求王上……王上不要赶走无极。”
第六章
“求王上……王上不要赶走无极。”
此话令除了齐王之外的数人,都暗觉吃惊。闵后脸上更是闪过一抹尴尬之色,这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
季容却不知为何心头一松,无极的回答,虽在情理之外,却在他意料之中。他暗中为无极错失良机而感到一丝惋惜,脸上却愈发温和,望着少年的眼神,几乎可以“温柔”二字来形容。他用袖子擦过少年淌着汗的额头,轻道:“那就下去罢。”
柔软的缂丝抚过脸庞,被王上碰过的地方滚烫似火。无极瞪直着眼,短短的片刻,他便由人间坠入地狱,又由地狱升华至九天之上。当颊边的温暖远离时,他再次回到了人间。
少年低下头,艰涩地吐出一个字:“……是。”
无极退回到齐王身后,就此不再发一语。季容又传赵黔到跟前,问:“寡人记得,樊大夫有一子,亦在龙霆军中。”赵将军答道:“确有此人,名通,年有十七,文武考核皆为甲一级,秉性沉稳,善进退,末将以为,他待在太子身边,再合适不过。”
季容点点头,又问王后樊通如何,闵后只笑说:“原来王上心里早有属意之人,那样的话,妾自无异议。”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当日,季容在兮凝宫和王后用晚膳,却并未宿在王后的寝宫里,而是摆驾回秋阳宫。人人皆说,帝后恩爱,伉俪之情深,乃历代诸王和王后中之最。可是,无极自当王上近卫以来,便发觉到,齐王夜里竟不曾召幸谁人——此事也不算宫中秘辛,凡齐宫上下皆知,王不重欲,乃是相当惜身之人。
先王辛夷昏庸好色,常使奴隶和后宫众妃同淫,季容自幼浸淫在这帮妖魔鬼怪之中,便对此事大大生厌,故不重色,也是因此,齐王继位三十年来,后宫却空荡荡,极是冷清。
过往,季容偶尔还会召人侍寝,自太后崩,季容便以守孝三年为由,三年里,一国之君竟是夜夜独寝。
是夜,秋阳宫。
季容换下常服,身上只留寝衣,发髻上的玉簪解开。躯体发肤受之父母,本朝不论男女,都轻易不落发。季容长发及腰下,因常年操烦杂事,故年不及半百,就已黑白相间。嫪丑为王篦发,整齐地梳至脑后,在服侍王躺下来。季容平素克己自制,就算躺卧下来,睡姿也端正不移。
“请王上安歇。”嫪丑便带着宫人一步步后退出去,步伐无声。须臾,宫灯吹灭。
季容阖着眼目,他两手搁在衾被里,长腿伸直,躺姿平整得像是卧在陵墓之中。长夜寂静,帷帐后的窸窣声响便显得清晰起来。
只看齐王双目紧闭,眉头却微微拧起,平铺的衾被被翻起了一点波浪似的皱褶。谁也瞧不见,厚重的被子下,那一双白皙而消瘦的手抚至下头,无声地探进了贴身的布料里去,滑过鼠蹊,来到丛密的毳毛之中,覆住了这宫中无数女子朝思梦想之具。
握住那软物的时候,有些干裂的唇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闷哼,随后,他就用手抚慰起那个部位。
“嗯……”喉尖微微地颤动着,很快地,季容便出了一头汗。他的手掌埋在柔软的绸裤里,炙热的掌心包裹住那干净的软肉,他先是轻轻捋动,越觉热痒,只是他胡乱狎弄了半晌,那肉物也不过是充血变红,却如何也不硬。
季容面红愈甚,好似身处在热锅里一样,在床上翻了翻身,终不得尽兴,下手渐渐重了起来,直至将那根搓揉得发肿疼痛,指甲甚至刮伤了嫩头儿。他一刺痛,猛地一睁眼,方像是六神归位。
“来人!”齐王“唰”地用力掀开被子。
嫪丑闻声赶来,瞧见王上两眼泛着血丝,脸色极其难看,暗暗吓了一跳。季容用手擦过脸,一副烦闷的语气说:“备水,寡人要沐浴。”
宫人忙去热水池,嫪丑为王上宽衣时,瞥见龙根上的伤,心里已经猜到了一二,却不敢多言一句。烟气氤氲,季容赤身浸没于热水之中,他积压在胸口的闷气才稍稍褪去。嫪丑小心走近,俯跪在水池边,为王上捏着肩,以助他解乏。
季容仿佛一下子抽干了力气,他恹恹地问:“赵黔何在?”嫪丑柔声答道:“禀皇上,今儿赵将军次子满月,王上稍早的时候就令他回去了。”
季容一点头:“哦……寡人想起来了。”嫪丑琢磨道:“可要奴去请赵将军过来?”季容摇了摇首,嫪丑不再多言,尽心服侍王上。季容看着悬梁上,那繁复的花纹美轮美奂,就如这宏伟的齐宫,不论外头如何光鲜,内里却已被蚕食殆尽。
宫中有许多不为人知的阴私,人人皆以为齐王季容肃正端方,不爱美色,殊不知,这都是因为齐王身有隐疾,不能举事——
季容并非天生有此痼疾,追求其因,仍是同先王和繇奴有关。先王辛夷淫乱宫闱,繇奴把持后宫,季容是先王唯一活下来的子嗣,繇奴必然将他视为眼中钉。为诱使季容同他王父那样沉溺声色,繇奴便使宫奴美娘和太子同囚一屋。
那段日子,确是天昏地暗,太子年少稚弱,成日被迫与那些下作淫荡之人鸾交,若是力有不逮,就喂服淫药红丸,致使季容早早就被掏空了底子,成年之后,再也无法行事,这也是为何,他看起来羸弱多病的缘故。
素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莫说是堂堂一国之君,身为一个男人,有这等隐疾,怎让齐王心中不觉恼恨。此外,这亦是动摇国本的大事,季容的身边,也只嫪丑赵黔等心腹近臣详知此事。除此之外,再无第四个人。
季容沐浴后,再次卧下。这一晚,幸无噩梦。
转眼,就到年末。
按照惯例,每年朝中都会举行冬猎,前些时候,因齐王在守孝期,故停办了三年,故今年这次尤为盛重。冬猎时,国君将邀各国使者和群臣共襄盛会。
围场里,霜雪厚积,放眼看去,大地白皑皑的一片。
当今世风好围猎,诸侯间常借此比试,诸侯中有不善狩猎者,就豢养身手灵巧的猎人,以便在这大会上拔得头筹,为面上争光。所以,自古来,有擅打猎者借由此而得青眼,当中还不乏受赏封爵之人。
围场上,各国使者已骑马而至,正与齐国的臣子互相拜见。此时,一支箭飞过,差点惊扰了齐国大夫的坐骑,就看那支箭射中了雪地里的一只野兔。跟着,忽闻一声长笑,就看那楚国使者骑着马过来,他拿着弓拱拳道:“赵大人,失敬、失敬。稽是看见这只野兔四处蹿动,未免惊扰他人,这方射死了事。”
这楚国来的使者,乃是楚侯的公子稽。当下,各方诸侯里,以楚国势力为盛,楚人在他国面前多行为倨傲,这公子稽便是到齐王面前,态度也很是傲慢。然而,楚人虽然生性粗野,但力大无穷,勇猛好战,和齐人的文质彬彬大是不同。这公子稽就长得魁梧壮硕,有举鼎之力,且好打猎,常在他国使者和齐国臣子面前炫耀。
此下他笑声洪亮,好似恨不得人人都注意到他:“时辰已到,怎么还不见王上?稽之前就听说,王上不好游猎,一年就办这么一次,这可怎么成呢?”齐国臣子素不喜公子稽,只因他是楚国公子,面上仍客气道:“王上并非不好游猎,而是秉性仁德,不喜杀生,再者,王上忧国忧民,一次围猎,劳民伤财,此非吾王所愿见到。”
公子稽满脸不以为然,拉拉缰绳说:“罢罢,你齐人说话都这般文绉绉,你齐国的男人也跟女人一样,成日待在屋里,大门不出,莫怪齐国将士不及我楚国啊。”
“你……”齐国臣子怒指着他。却在此时,一串震地的马蹄声由远而至。
众人回头一看,就见如烟的飞雪里,齐王尊驾来到了围场。那是一班身披玄甲的少年,他们个个目若朗星,英挺健硕,动作齐整,这些少年正是齐王的亲兵龙霆军。季容一身劲装,如众星捧月一样地出现在文武百官面前,他精神矍烁,鲜见的容姿焕发。
“拜见王上!”众使者和臣子分别下马而拜,公子稽被抢了风头,也不甘不愿地下马,跪拜齐君。
“平身罢。”季容笑望着众人道,“今儿诸位尽管同乐,毋须拘礼。”众人谢过王上,纷纷回到马上。公子稽见齐王过来,还未开口,季容竟先出口说:“素闻公子稽弓术斐然,难有敌手,今日寡人就请公子赐教赐教。”
公子稽在齐国多年,素不曾听说齐王擅打猎。如今齐王居然主动提出要和他比试,公子稽暗笑齐王自取其辱,得意得脸上都藏不住喜色。
这时,齐王唤了一声:“无极。”
无极骑马出来,此时他人方注意到,原来齐王的身后两侧除了赵将军之外,还跟着这么一个少年。却看他五官皎皎,殊美之甚,已是超脱性别,然那双眼锐利如寒刃,但凡有些眼见之人,都知道他绝非一般人物。
公子稽一眼就认出此人是当时在殿上献舞的少年,想无极之风华,竟令所有人过目难忘。只是,公子稽不及惊艳,内心便已经暗暗咬牙——莫怪齐王胆敢向自己挑战,原来是有一个王牌在手。公子稽素瞧不起齐人,并不觉得自己不敌无极,便趾高气扬地道:“那就请罢!”
——公子稽未料到的是,从围猎开始到结束,他竟连一次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季容和公子稽各携己方人马向东,路上但凡看见什么猎物,公子稽还未来得及拉弓,齐王身边的少年便已射出冷箭。齐王坐在马上,纹丝不动,面前就已经硕果累累,反观公子稽等人,除了几只野兔和飞雁之外,再无可拿得出手的。公子稽几乎气得脸都歪了,但也借此见识到了龙霆军的厉害,尤其是那叫无极的少年,只要他出手,必然弦无虚发,直中要害,绝不让猎物有逃走的机会。
季容素不喜见血,今儿之所以下场,除了挫一挫公子稽的锐气,实也是为自身出口恶气罢了。见到公子稽吃亏,他心里不禁大感快意,便意气风发起来。此时,视野内出现一只野鹿,季容便命人拿弓来——一般来说,王看上的猎物,他人绝不可动,此乃王的威仪。公子稽吃了一天的瘪,早怒在心头,便想羞辱齐王,故也拉弓,欲先齐王一步射下野鹿。
齐王和公子稽的箭齐齐发出,无极一见,瞠目咬牙,霎时间射出一箭,直直擎中公子稽的箭,季容的箭便射中了鹿背。齐王人马顿时欢呼起来,季容看向额头冒着冷汗的公子稽,笑说一声:“公子,承让了。”
公子稽见自己的箭被无极打下,就受了极大的刺激。直到齐王说要回营,众人驱马掉头,公子稽才猛地回过神来。
无极……好一个无极!以少年无极一人,可抵我楚国将士百人啊——
无极逆着齐王一行人骑马到前头,他跃下马,查看被齐王射中的鹿。他将箭折断,看看上头的翎羽,又想到方才王上对公子稽时那副自傲得意的笑靥,宛如少年一样,不禁莞尔,将断箭塞进衣襟里。岂料,就在此时,后头忽地响起刀剑声。
无极猛地回头,遥遥看见刀光剑影中,一批刺客围攻向齐王。他睁大眼,暴喝:“王上!!”
元熹三十一年末,齐王季容于围场遇刺。王上坐骑受惊,飞奔向山坡,少年无极紧追在后,一同坠下之际,抱住了齐王。二人生死未卜。
第七章
元熹三十一年末,眼看这一年就要风调雨顺地过去,何曾想到,最后到底生出了事端。
季容醒过来时,只觉头疼欲裂,眼前一片模糊。过了足足好一阵,他才勉强适应了前头的微光。那是一堆燃烧的柴火,他卧在一件衣服上,从此处如斯逼仄的空间来看,似乎是个山里的洞穴。季容艰难地支起身子,刚要挪动腿时,就觉得右腿传来钻心的刺痛。
“王上!”季容猛地听到一声呼唤,他循声望去。少年扔下了柴火,迅速地来到齐王的眼前。季容看清来人,嘶声地唤:“无极……”
无极抬眼,他笃定地应道:“王上,是无极。”季容看着那近在眼前的妍丽面庞,原来悬着的一颗心顿时落了下来。
无极的脸上有些擦伤,除此之外想是并无大碍。有无极在此,安全必是无虞,可季容仍有些恍惚,他环顾周遭问道:“此处究竟是何地?寡人又怎么会和你……”无极遂将王上遇刺,马儿受惊,一路奔向山坡之事一一道来:“当时的情况很是凶险,无极唯恐迟上一步,便追不上王上。”少年说这番话时,眼眸却垂着,藏在衣下的拳头死死地攥紧。
若是、若是……他当时,没来得及……
季容听完无极所言,已经大致明了来龙去脉,他叹了一声:“未成想寡人竟有此劫。”又对无极道,“你赤胆忠心,寡人十分以为动,回去之后必有赏赐。”无极跪下,神色仓皇:“无极并非为了赏赐——”季容将他拱拳的手拉下来:“寡人都明白,好了,你快告诉寡人,可知道此处是何地,能否联系上赵黔等人?”
无极仍是跪着,沉吟道:“无极有愧……醒来时,天色已暗,只带着王上寻到一容身之处,尚未勘察此处地形。”他又说,“可依无极之见,此地该是在舟山之背,只要绕山而上必有出路。无极想到的,他人必也能想到,此下赵将军定已带着人马搜山,想必不要多时便能获救。”
季容听罢,确实安心了不少。他却有所不知,无极尽将事情往好处上说,全然是报喜不报忧——他们坠下山坡时,追赶的兵马紧随而至,也不知算不算老天有眼,此时积雪坠落,山体倾覆,活埋刺客。但也因此,山道崩塌,地形变化,他们若要出去,怕也是不易。
二人各怀心思,静默不语。半晌,少年方又开口:“王上。”只听他嘶哑说,“无极斗胆,可否……让无极,看看王上的腿?”
国主乃是万金之躯,等闲不可近身,更遑论是触碰他的身躯。季容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俨然是将无极当成了亲信之人。无极便挪至齐王身侧,将季容身上盖着的氅衣掀开。他们掉下来时,一起滚到雪地里,衣服有些潮湿,他将季容的鞋袜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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