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想要反叛神明吗?”大臣们惊愕于他的果决。
麒麟冷冷一笑:“那是你们的神明,不是我的。”
举国对麒麟的逆反而震惊,他们顺从天帝近乎顺从信仰,他们在阴影中窃窃私语着要谋杀麒麟——若是麒麟死亡,蓬山上将会结出新的麒麟果——于是他们的国家回归正途,臣民安心的继续接受妖魔蹂躏,等待遥不可及的新王登基。
“……”
黄金的酒杯空了。
吉尔伽美什噙着笑容,望向入了神的恩奇都。
被那双红色的眼眸直视着,恩奇都一时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沉浸在他似乎还未散去的余音中。
西莱恍然大悟,“蹬蹬”迈着白胖的小短腿跑到依姆身旁拿起盛水的容器,又飞快跑回吉尔伽美什身边为他斟水,黄金杯重新满溢,摇摇晃晃如心间泛起的波纹。
吉尔伽美什满意的举起酒杯喝了一口,道:“或许是天帝不允许难得的麒麟就此丧命,他让麒麟遇见了王。”
没错,麒麟在偶然间,遇见了王。
偏偏在这个时候,这到底是奖赏抑或惩罚?若是不曾相遇,麒麟将秉承着自我的傲慢与坚持,无畏的迎来死亡——他的生命也就因此有了价值。可若说是惩罚,那遇见他时由衷迸发的欣喜,仿佛世界在一瞬间明亮,万物歌唱,阳光笼罩——这样的情感称得上是惩罚?
不愿屈于人下的麒麟迟疑了很久,最终决定迎他为王。
麒麟若是认某个人为主上,则必须跪在他脚下,祷念誓言。可那只金麒麟无论如何也不愿下跪,百官高兴地找到新王,却僵持在胜利前夕。
“那有什么关系,”王轻轻笑了笑,对麒麟说道,“一起跪不就好了?这样我们就是平等的了。”
麒麟欣然接受了他的提议,他们面对面跪着,没有谁觉得受辱,也没有谁不满。
“遵奉天命,迎接主上,从此以往,不离御前,不违诏命,誓约忠诚。”
他们相互对对方发誓,此生不离不弃。
“……他们是在结婚吗?”西莱不由得吐槽。
像是看穿了西莱的内心,吉尔伽美什似笑非笑地望了她一眼,懒洋洋评价道:“某种意味上而言,难道不是婚姻吗?对对方忠诚,此生不离,属于彼此——啊,人类用来约束爱情的招数几乎全都用上了,多么有趣的关系哈。”
国家就这样迎来了新王。可是很快,大臣们就发现了,王天性随心所欲,不愿被束缚,对治国毫无兴趣。于是理所当然的,麒麟顺理成章掌管了整个国家。
“大臣们这次还想暗杀麒麟吗?”西莱好奇又担心的问。
吉尔伽美什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偏头看向恩奇都。
容貌秀丽异常的少年垂着长发,专注认真的听着吉尔伽美什一词一句,整个心神都被他掌握,于是吉尔伽美什满意一笑,继续说道。
“当然没有,王座上已有天命之王,他们有什么理由反抗?更何况,他们有能力反抗得了麒麟?”
王与麒麟的目光所在,是玩弄于所有人的、高高在上的天帝。
这个封闭的玩具之箱的主人。
第四章
——第四夜——
荒诞而有趣,宛如流动的河面深处僵止,而居高临下的神俯视观察,漫不经心将溢出界限的分支剔除。
“你能明白那个世界的意义吗?”吉尔伽美什轻蔑的嘲笑,“天帝规定,十二国之间不允许有战争,不允许侵略别国,没有战争即没有科技发展动力,你只要守住自己的国家,子民便能活下来,于是你偶尔回头,曾经与某个喝过酒的人骨头都成灰,孩子已经传到第六代——而你依然不老不死,背负着国家命脉,不敢去死,可你不死,就一直看着时光更迭,你被抛在原地。”
吉尔伽美什摇摇头:“不死是多么愚蠢的事情啊,它意味着腐朽将永远存在,而新生遥遥无期。无聊的国家,无聊的世界,一成不变如死水一般,第一年就看得见以后的一百年、一千年。知道了吗?这世界毫无改变——僵持到可怕——令人厌恶。”
“所以,麒麟想要反抗天帝,但他会怎么做?杀了天帝吗?他能杀得了他吗?他的国君允许吗?”恩奇都开口问道,此刻他全神贯注投入进吉尔伽美什所描述的故事中,连身体也不自觉向前倾,淡色的眼睛摒弃整个世界,只将吉尔伽美什一人的身影映入瞳中。
想要亲吻他的双眼。
吉尔伽美什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想将唇贴在温热而微微颤动的眼皮上,想拥抱他,想将他撕碎了咽进喉中,血肉交融。他惊讶于这强烈情感的勃发,整个身体欢欣鼓舞。
但现在还不行。
他转过头。
“一个只存在于传说和神话,从未有人见过,连真实性也无法考据的神,要如何杀了他?”吉尔伽美什回答道,他笑起来,带着赞许的狂气,“他们选了最为直接的路。”
千篇一律的日子有什么意思,当然是要大闹一场了。
麒麟下令捕捉妖魔,将他们的皮毛利爪牙齿,制作为兵器,同时为每个里建造宛如铜墙铁壁的护栏,让国王祈求结出能够在荒瘠的土地中也能生长的粮食,耗尽国力打造出即使王座空缺也能够使百姓存活下去的国家。
“不要去信神。”麒麟以王的名义颁下敕令,“妖魔来了,杀了它;土地荒芜,继续耕种;气候无常,去学着接受,并且利用它——别靠神,也别靠王,以自己的力量站起来,活下去。”
逐渐的,西边的这个国家名声传遍十二国,除却即将亡国暴君失道的国家,各国开始尝试着用同样的方式教导国民。
哦,当然,妖魔的四十二种爆炒法二十六种清蒸式也随之风靡全世界。
有那么一段日子,位于云海上的麒麟向上而摸,似乎真的触不到横亘于头顶的透明的天花板。
——然而很快,他生病了。
褐色的病斑布满他有力的身躯,金色的长发憔悴枯燥,连脸颊也日益消瘦。
大臣们近乎绝望的看着麒麟日渐衰败。
这是上天对麒麟的惩罚,国王失道了,当麒麟病死后,国王将随他而亡,国家重新陷入看不见尽头的荒芜。
“没用。”麒麟叱骂他们,“所有的道路已经为你们开辟,难道连沿着路走下去都不会吗?”
王抱着他,几乎要落下泪来。
麒麟无法对王说出重话,只能自嘲道:“在王失道之前,麒麟先失道了吗——明明在别国,通常是相反的。”
王摇摇头,并不责怪他,只在心中暗暗想着要去蓬山辞位——麒麟能够活下来,而王则意味着自杀。
麒麟却看穿了他一般,握住他的手,强硬地对王说道:“死亡对我而言不过是归途,从虚无中来,回虚无中去——可我不能没有你,我不接受除你以外的王,你要我一个人走向冥界之路吗?”
西莱听到这里,快要哭出来了。她眼泪汪汪的纠紧了袖子,问道:“那他们活下来了吗?”
“自然没有。”吉尔伽美什回答,他看到恩奇都皱着眉垂下眼睫的神情,又补充道,“他们一同死去,尸体埋葬于一处,难道还不够吗?”
“他们为什么会死啊?麒麟明明是那——么好的人!”
“首先,麒麟不是人,”吉尔伽美什纠正,又嗤笑了一声,“其次,长久的贤明只存在于短暂的生命中——当他获得永生之时,每一次微小的偏差,在漫长的时光中总有一天会积攒为巨大的灾难。”
西莱这回是真的哭了,抽抽噎噎的抱住恩奇都的手臂。
“……他们都死了啊,诗人,是您说的,死亡就是失去生命,再也不会睁开眼……我也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啊,呜呜呜,呜呜……”
……你本来就见不到他们。
吉尔伽美什简直觉得头疼。
恩奇都摸摸西莱的发顶,平淡道,“西莱,任何事物都会迎来死亡,这是万物的终结。”
西莱哭得鼻子都红了:“可我们就不会死啊。”
“……”
吉尔伽美什起身抽出西莱抱着的恩奇都的胳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声音却几乎算得上温和。
“小女孩,你要知道,只有死亡是永恒不灭的,然而也就因此,生命拥有了意义。”
西莱懵懵懂懂地擦着红眼睛望向他。
吉尔伽美什朝她淡淡的勾起唇角。
“他们迎来死亡,以及重获新生。”
似乎是错觉,西莱泪眼朦胧的看见恩奇都轻微地震了一瞬。
“听懂了吗?”吉尔伽美什抄着手,傲慢道,“如果听懂了,小女孩,擦干你的眼泪,你的恩对眼泪可最没辙了。”
“……是。”西莱乖乖的擦干泪水,不想让恩奇都担心。
而恩奇都低着头,不知在想着什么。他长长的鬓发落下,遮住了白玉般的侧脸,只露出小半截下巴,以及淡而薄的嘴唇。
吉尔伽美什放缓呼吸,右手向上,习惯性的抚住他的脸颊。
“怎么了?”
恩奇都仿佛被脸颊的温度烫了一般,在吉尔伽美什的掌心中颤了颤,吃惊的抬起眼睛。
他向后退了一步。
“不,不……没什么。”
他深深蹙着眉,探寻似的望着镇定自若的游吟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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