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番言辞锋锐，却是尽得乾元山金光洞太乙真人真传，然而不惜言语自伤，却是受自己回陈塘关所观有感。

  杨戬想不到他说出这番话来，不由放声长笑，笑毕，却说，“我确实是不怕的。”他顿了顿，又说道，“师弟你可怕吗？”

  哪吒第一次听他如此纵情大笑，自承绝不惧怕自己，心情不由得也轻快起来。他将混天绫抛到空中，那混天绫随风飘摇，化作一座摇曳生姿的红绫秋千，只是两边却无把手，他飞身坐上去，挑衅似的对杨戬扬了扬下巴。

  杨戬轻轻一跃，纵身飞坐到混天绫上，耳边听到这骄傲少年冰雪般清冽的回答。

  ——“一人做事一人当，小爷我自然也是不怕的。”

  他虽是向杨戬作答，那一双难描难画的斐丽杏眼，却是望向星夜长空，无论是面对惊天骇浪，亦或前途曲迢，他这一身莲华傲骨，亦不会改变分毫！

  第25章

  “哪吒师弟，你不是问过我这天眼从何修来吗？”

  杨戬定了定神，缓缓说道，“刚才和我见面的商营敌将，名叫辛环，系我故国父君麾下，劝我也跟随闻仲，以图壮大势力复国。我父亲一族过去深居西蜀古国，一向与世无争。因与我母亲婚配未得母家长辈允许，被娘家人讨伐，父亲和长兄都战死，母亲也被镇压在桃山下，我和三妹妹也被敌人一路追杀，险些死去。我在一路生死艰险中反而神识渐开，机缘巧合，前去西昆仑山下求开明兽得开天斧，想劈开桃山救母。然而我修行不够，反被开天神斧器灵控制，浑浑噩噩，直欲入魔，毁灭天地。幸好西王母娘娘收回神斧，打退我母族追兵，救我母亲神魂于生死一线，只是她肉身已被我连山劈毁，神魂只得替代山灵，受缚于剩下一半的桃山……”

  哪吒听到斧劈桃山，这才面有动容，心道难怪师父从不和我说玉鼎师叔门下弟子来历，杨二哥拜师上山前闹出的这番动静，连三界圣人和混沌神器都被惊动，岂不是比我更像魔头！

  他心下稍安，自觉师父所言不虚，虽然不知凡人是否都视自己为魔星，但至少在师父心中，自己依然是个合格的好徒儿乖宝宝，总强过杨二哥吧。

  杨戬出了会神，继续说道：“你不是问我天目何时修得吗？可我自己亦不可得知。——在跟随师父上山修道之前，我毕生修为，一来自君父先天人族祖巫精血，二来自我自己亦极为痛恨的母族血脉传承。那一直追杀我的母族长辈也未想到，我得以在生死一线之际，承启了天目神通。按西王母所劝，他本该收我为徒，我自然是不愿的。如今他既无法继续追杀我，又无法收认我，只得不了了之。”

  桃山系洪荒亘古山脉之一，远在西昆仑山源附近。——昆仑之大，何以千万洪荒里程以计！哪吒化形为人不过数年，哪里知道桃山深远历史，更不知其闹出如此动静，其母来历绝非寻常妖仙，只是见杨二哥他虽对这位追杀他的母族长辈怨恨备至，却未直呼追杀者其名，可见其人族家教甚严，便道，“杨二哥

  杨戬见他爽利，心下暗叹，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不过他清源妙道真君却又小心眼的加上一句，“若动手的由头却是我的错，连我师父也不认同呢？”

  哪吒毫不犹豫，“有我在此，你何必犹豫。就算真是你的错，那我若帮你，也就成了我的错，即使是我的错，我师父也不会教我认错，他只会说“天命如此，谁教你们招惹我徒儿的”。有我师父在，玉鼎师叔顶多嘴上教训人，还能真和我师父动手不成？”

  杨戬一怔，笑道，“确实是这个理儿。”他想到护短护到骨子里的太乙师伯，任自己师父睿智机敏，只怕也要被其吃得死死的，忍不住放声大笑。

  哪吒心情因此好多了，他坐在红绫秋千上微微摇荡，忽然道，“杨二哥，你既已看出我真身，想必心中有所比较，不知我是否能与开天斧一较高低？”

  杨戬不料他突然多此一问，沉吟道，“我得开天斧时年纪尚幼，传承初得，记忆一片混乱，只是懵懵懂懂记得开明兽借神斧给我时曾说给我听过，上古神祗，皆是两面化身，一面是神，一面是魔。那开天斧器灵形似巨兽，气势骇人，其他倒是不太记得了……”

  他凝眸看向哪吒，笑道，“师弟你也莫要过于好胜了。那开天神斧是开天辟地之时盘古圣人所持神器，你才修得几年，就想和开天神斧比试？”

  哪吒羽睫扇动，眼波流转，不服气的说道:“就算不能和开天斧比，也足以比过你。我还是灵珠子时候就已拜入师父门下了，算起来包括你在内，大家都得叫我师兄。杨戬，快叫我声好听的！”

  杨戬气定神闲:“你那时化形没？”

  哪吒耷下脑袋，撇了撇嘴，知道自己在这“阴险狡诈”的杨二哥面前注定讨不到便宜。

  杨戬见他沮丧，“嗤”的一声笑了，他可不敢过分逗小孩，万一恼羞成怒了可就不好玩了。遂转移话题，说道，“你刚才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看着眼神……嗯……好生奇怪，倒像神智不太清明的样子？”

  哪吒有些黯然，半晌才说道，“我奉玉虚圣人之命投胎陈塘关借胎成型后，因

  他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我师父可是曾说过的，他当年看到我即将魂飞魄散时，第一反应是要将金吒木吒两小子抓来，择优肉身换给我。如果我可以自己看中一具肉身替换，想必他很乐意代劳。”他将狠毒的主意自然而然的说出来，狡黠眸色中显露出一丝孩童般天真的残忍快乐。

  杨戬他有九转玄功之身，肌强骨健，刀枪不入，灵气充溢，水火不侵，的确是器灵妖物夺舍首选。不过要看谁有能力夺舍他了。

  其实哪吒真身乾元灵珠，实为玉虚圣人爱宠灵宝，为化解三界大劫，圣人亦不得不割爱，将其舍弃投入碌碌红尘中，借胎成形，便如那九头狮子散修乔坤所说，“应劫执掌生杀，兼得灵宝与凶兵之玄妙，得之炼化可证天道……”，灵宝被迫炼成凶兵，岂是他的罪过？不过怀璧其罪而已。只是此刻天道混乱，他又杀劫重重，别说是他，就连他的师父太乙真人也看不分明此间生死缘由。陈塘关凡民怨恨冲天，他一时被扰乱心智，便不免有些失了清明，言语也偏激暴戾起来。

  杨戬挑眉笑道，“灵珠子，连闻仲都知道你为玉虚至宝，哥哥我怎么会被你这番自怜自伤的言语骗过去。其实愚兄和你神识虽只是短暂相交，也知你实则神魂纯净清冽，反而令我心血偾张，真元涌动，此番为兄意外受益不浅，正是意想不到的福缘好事。”

  杨戬前番引领其神识入自己识海窥探他人真身，实为随心随性而为，反而误打误撞，领略了一番小师弟的纯美滋味。他们二人，初探双修道途春心妙径而不自知。双修一途，除了肉身双修，神魂相交才是真正上品交合之道，其销魂蚀骨之处，美妙滋味言语无法描述，只是这种境界却是险中

  哪吒侧脸凝眸看他，似乎是在分辨他说的是否真心话。半晌，忽然展颜一笑，真如莲华堆雪，熠熠生辉。

  只见这少年身后漫天星光，红绫烈烈，傲然宣布道，“二郎哥哥，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师兄。我喜欢你。”

  杨戬凤眸弯弯，如藏琥珀，微笑说道，“嗯，我也喜欢你。”

  西岐城。

  因哪吒传书久久不归，金吒心中不免有些焦灼，便独自守到丞相府门口候其归来。

  他翘首以盼到大半夜，总算看到三弟身影，只是旁边却多了一位杨道兄。

  只见漫天星光仿佛时空沧桑，光影明灭，他们就这么并肩而行，在如漆夜色，小山重叠画卷中走了出来……

  第26章

  作者有话要说：

  又改了个b。写这一章时，老司机满脑子都在开车-_-昆仑山。

  麒麟崖。

  只见日映岚光，雾霭彩霞，处处奇花瑶草，修竹乔松，仙藤老树，幽鸟啼鸣。楼阁飞青鸾，亭台隐紫雾，正是那玉清圣人阐教教主元始天尊所居道场玉虚宫。

  太乙和玉鼎无心观景，行至宫殿门口，正欲求见，只见巨大玉石宫门次第拱开，白鹤童子飞出来，拱手口称，“大老爷已知晓两位师叔来意，请至正殿商议。”

  两人道过谢，随之步入正殿，只见元始天尊缥缈虚像高坐于八宝云光座高台上，台下两侧却分立燃灯道人和惧留孙两人，其中惧留孙靠近台下正中，似乎刚禀告过事情。

  太乙和玉鼎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异。

  ——难道师父为护法封神榜，已经无力现出真身了？惧留孙早就自立道场，没有谨遵天尊之命谨守洞府，必是也遇上了无法解决之紧急难题大事！

  高台上那元始天尊的化身幻影看见他们，点头道，“你们的来意我已知晓，等下再说详情。惧留孙，你可继续。”

  惧留孙只得复又禀告道，“除我那孽徒一事之外，还有一事需得让师父知晓。我那夹龙山离金鳌岛临近，常有往来论道，交通宝物心得等，往昔我和阐教诸位道兄相处甚好，虽有言语争论，不过道法自然，各随心意阐明而已。然而自五年前起，那十天君忽然对我态度冷淡，逐一避门不见。一次两次我去皆是吃了闭门羹，我也就算了，只当他们忧患封神榜，嫉恨我等连累于他，何必将自己热脸去贴冷屁股。然而半年前，与我最为要好之赵天君忽然来访，面色郑重，告诫我切不要再去他们截教地盘，否则只怕会惹来杀身之祸。他来去匆匆，言语不详。我想对方虽与我私交甚好，好意提醒于我，我不可不将这番实情告知师父。”

  惧留孙在十二金仙中实力实属上乘，众人听到截教十天君笃定有弑他能力，皆是心惊，面面相觑。

  唯有太乙真人听话向来不在重点上，问道，“师兄，我记得你徒弟天资卓绝，尤擅长地行之

  惧留孙为人一向内敛肃重，不愿当众提自己心爱首徒早就叛师出教之事，遂轻描淡写道，“他做下违背玉虚门规之事，我已如实禀告师父，请师父责罚。”

  太乙忧心又略带炫耀的说，“所以我就说过嘛，收徒就不能收年纪太大半路出家的，你看我的小徒哪吒，从灵珠幼灵时就由我教养，别提多贴心可爱了……”

  众人皆知他是个徒弟控，都不接话。唯有燃灯道人拈须微笑道，“哪吒有太乙道兄指导确实好运道，听说在西周连开首功，辅佐明君得力，颇为姜师弟器重。”

  太乙横了他一眼，却不答话。他因私心不愿哪吒继续与人间有亲缘纠葛，授其秘法强断与李家父母亲缘；又因舍不得自己教训徒弟，请来燃灯磨其性情。本以为可以教给哪吒“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让其晓得避锋芒知进退即可；谁料燃灯借口天数，不顾脸面收李靖为徒，将自己的玲珑塔也授予其人，火烧灵珠，逼得哪吒重新认父。哪吒吃得如此滔天大苦，却未能断果去因，后几千年都要受李天王累，他们师徒吃了燃灯这个暗亏却是无法明言。

  燃灯知他性情刁钻，不以为忤，反而笑向玉鼎问道，“清源妙道真君可是已下山助周？子牙有他助阵，必定如虎添翼。”

  玉鼎见他未出仙山，却对世情洞若观火，心中防备，口中却礼貌回道，“是的，老师。”

  台上元始天尊化身说道，“惧留孙不必自责，由他去吧。你可自回山，将来有你下山助周之时。太乙玉鼎，你等可将详情说来。”

  “是。”太乙和玉鼎两人躬身行礼后，方才将散修乔坤到乾元山夺宝一事详细讲来，又说了他们自己的疑虑。

  元始听完，说道，“你等知道畏死，乃是好事。此事的确他截教甚疑，我自去与通天师弟商议，只是此事关系重大，少不得请师兄出面。你等且稍安勿躁。”

  众人躬身告退。

  燃灯与太乙等人无话可讲，乘梅花鹿先行飞走。

  太乙玉鼎和惧留孙三人索性步行下山，边行边议，猜测截教有恃无恐的来由，只是如今天数混乱，以圣人之尊也难以预

  行至半山腰，太乙说道，“听闻截教碧游宫设计精妙，以地水火风四元素炼就内里混元世界，外形便如一艘摩天画舫，浮游于扶桑与神州大陆之间，离金鳌岛极近。若十天君来意不善，通天师叔与其比邻而居，焉得不知？”

  “嘘，太乙师弟慎言！”惧留孙忙制止，“封神榜系师父和师伯师叔三位圣人共立，原本是为了回护我等渡劫之人。若十天君此番凶意与挑唆散修来你山上夺宝之人有关，那就不只是三教之事了，我等切不可轻言妄行，离心离德，先自中了外人的奸计。”

  玉鼎早知厉害，遂点头称是。

  太乙被他一抢白，有些不忿，正要反驳，抬头忽见侧方山道里林木深远，影影绰绰，似有两人暧昧赤身相拥，不由问道，“那是何人？”

  只听林叶兮兮索索，那两人连滚带爬从林间疾驰过来，于道边相拥跪下，苦苦求饶道，“各位师兄饶命，切勿告知师尊。”

  惧留孙和玉鼎真人循声望去，见挡在前面是一名身形高大，金目赤发男子，知道他名叫萧臻，为山中吉量（注一）化身，是昆仑异兽修真入道，挂在天尊名下为记名弟子，受圣人庇护。另一名纤细儒雅青年却不认识，被萧臻挡在身后，只露出半个清秀侧脸，只是衣衫不整，目有泪痕，只怕也是山中小仙，奇花异草之类。

  他们无意中撞破两人私情，不由面面相觑。

  太乙见是他二人，心自软了，问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不必惊慌，我们只是路过。”

  萧臻看清是他，松了口气。待见到惧留孙和玉鼎真人，知道这两位金仙清冷严谨，颇有元始天尊法度，不由又紧张起来，低声说道，“求师兄们留情，不要将今日所见情形告与师尊他人。”

  玉鼎忽道，“你等起来，同门师兄弟，何故如此惊惶？”他虽已看破两人私情，却没有说破。

  萧臻心下感激，扶那儒弱青年起来，对众人行礼说道，“他名叫邓华，原身系山中一株蓇蓉（注二），得道已有两千年，因蓇蓉天生有令人绝后神通，圣人不愿其族兴盛，令其下山搬迁至西方荒莽之地。”

  那邓华看着纤弱害羞，

  “你们怎敢如此？师尊他老人家最厌恶私情，常道后天道体修仙不易，更不能以一己之私，牵连他人。尤其情爱一事，最易令修仙者跌入魔障。你们这样做，就不怕被师尊发现，灭你等道体，重新修过？”玉鼎跌足叹道。

  “若只为闹春，大可幻化原身，与同族交合，过后又不污元神修为。”太乙心直口快的给支了个招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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