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准备合上眼睛再养精蓄锐一会儿的时候,一边的仆人忽然开口说:“有您的通讯。”
他蓦地睁开眼,从对方手中接过听筒。
“晚餐如何?今天的小结巴。”鳞城戏谑的声音从对面传来,“被奶油的清香折服了吗?那是‘外来货’,不是用糖精做的,价格不比催情剂便宜,说实话我倒是不那么想匀给你。”
一三不想理他。
“我猜猜,你刚才是不是又和仆人打听我的消息了?你很想我,是不是?”
“你监视我。”
“不,你的房间里没有监控器。”鳞城说,“让我来回答你的问题吧,我现在在胜利区的一个晚宴上,伪君子在我身后的大宴会厅里,臭虫也在里面,他们两个把空气弄得十分污浊,所以我乘着空挡出来抽根烟,顺便给你打电话。”
“伪君子”指的是朱塞佩,“臭虫”说的是简尼斯·维塞利,事实上每个在他口中都是“臭虫”。
一三发现他很少直接称呼一个人的名字,多半是用自己取的外号(往往十分不雅),或是直接以性别作为代词,哪怕他自己,他甚至懒得给自己取一个有意义的姓名,而是像大部分奴隶和孤儿一样,把居住的地域当做称谓。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聚在胜利区吗?”他突然问。
一三反应过来:“今天是周日。”
“是的,今天是周日,懒虫,你已经混吃等死了一周了。”对面不分青红皂白地嘲弄了一番,“零点的时候记得打开电视看直播,我为你准备了惊喜。”
说完这句话他就挂掉了通讯。
一三把话筒还给男仆,对他说:“你主人让我打开电视。”
男仆呆愣了片刻,数秒后才像突然上了发条的机械表一般从墙边弹出来,动作熟练地打开嵌进墙里那台沾满尘埃的电视机。
“那么,请您慢用。”他僵硬地对一三鞠了一躬,便转身出了门。
一三听到房门外铁链缠绞的声音,不适地拧紧了眉头。
距离零点还有一段时间,电视机上播放着广告,在这个用以娱乐的世界中,最常见的广告形式是各类电玩游戏,其中一些是建造梦幻岛的赞助商植入的岛外游戏,一些是供岛上住民进行挑选的岛内游戏,两者之间的区别只要不是瞎子一眼就能看出来,那个世界的人永远不会忘记强调自己和他们之间的身份差距。
眼下这个频道播放的游戏广告显然是以岛外人为受众,特意谱写的弦乐悠悠扬扬地响起,质感细腻至极的画面乍一看几乎真切可触,清朗的男音温柔款款地念诵着缱绻的情话:
“如果这世上有这样一个地方,蓝天之下只有寂静的雪山、草地与河流,碧水之上只有我和你,那我将会吻你,狠狠地吻你,直到时间走到尽头为止。”
一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心想:肉麻的岛外人真可怕。
他赶紧按下快进键,跳过这个名叫“爱在梦幻岛”的游戏宣传片,接踵而来的画面让他眼前一亮——这款名叫“摩托大赛”的游戏与刚才那个鸡皮疙瘩制造机相反,是个为岛内人开发的赛车竞技类游戏,无论是声效还是制作都与精良二字搭不上边,背景音乐由机器合成,比赛规则是翻版嵌套,但是一三很喜欢,他还记得自己为数不多需要放松心情的时候,在游戏厅通过这款游戏飞奔疾驰的痛快感受。
他喜欢奔跑,更喜欢借助交通工具飞驰在宽广的赛道上,只可惜,梦幻岛上不存在可以飙车的街道,方向感全无的他甚至很少有驾驶车辆的机会。
“摩托大赛打折了。”他有些高兴地把电视机的音量调高了些,下一秒,一声爆鸣差点震聋他的耳朵。
面无表情地把音量调到“1”,他恢复了冷冰冰的样子,用无情的黑眼睛睨着屏幕上突然出现的投影形象,代言人这次以一个双马尾少女的扮相出现在奇迹广场,浮夸地冲着荧屏大喊:“亲爱的梦幻岛住民们,每周一次,我们又见面了!”
巨大的荧幕上再次不断地弹出每个住民的票选结果与未来去向,一三兴致缺缺,他知道鳞城一定做了什么,才忍着没有跳回去看摩托大赛的折扣信息。
“……下面让我为大家揭晓第一万零四十四周网投人气排行的结果,首先是我们的第三位次,让我们来看看简尼斯·维塞利先生在人气下跌的趋势下,是如何稳坐第三名宝座的。”
一三扭过头,不愿直视自己和维塞利一同出现在大荧幕上的样子。
他的鼻子条件反射的不舒服。
“维塞利这家伙这周可真是豁出去了,我第一次看到他花样百出地色诱一名p结果却以失败告终,看看他失落的神情,我们漂亮的小可怜在淫乱的背后竟然还有这样一面,他是对那个无情的p情根深种吗?听他们的对话仿佛两人之间的孽缘由来已久——噢,事情出现了转机,天哪,他居然把老情人卖给了皇后,我们的小影帝演技真是越来越高超,我都快被他作伪的真情感动落泪了!”
一三仿佛没听到似的,用餐刀刮掉面包上的奶油,心无旁骛地吃着面包,最后没有忘记把餐刀擦干净藏进衣袖里。
“……事实证明上周的名序变更或许只是昙花一现,万众瞩目的皇后本周除了水池边的一出激情戏码以外并没有多少拿得出手的表演,据我所知这并不符合他的风格,他似乎存心想要放弃刚拿到手中的胜利区一般,故意默默无闻地度过了一个星期。相较之下朱塞佩做出的努力不可谓不大,我们总说,这位‘花花公子’的魅力能在夜晚的宴会上最大程度地展现出来,不同于皇后的目中无尘,他总是温柔的、和煦的,只要话筒在他手中,他就像是在调情,不论你听不听得懂他在说什么,只要赞同就是了——另外,听说我们的朱塞佩先生又换了一位交往对象,这次是b,可不可以理解为他在像皇后示威?非常有意思。”
代言人顿了顿,又道:“剩下的时间让我们把目光聚焦到这三位重点关注对象上,听说他们三个正在胜利区的中心礼堂聚会,名义上是举行友爱晚宴,实际上我们都知道这是由朱塞佩发起的,关于性别仇恨的一场商谈,除此之外,可能也将举行胜利区管辖权的再次交接——”
一三把餐盘放到一边,抬起了头。
他相信鳞城所说的“惊喜”就要发生了。
荧幕上浮现出华贵靡丽的宴会布景,有着棕色卷发的高大男性正站在镜头的正下方,深蓝色的眼睛如湖水一般澄净,他的眼角带着笑纹,一边的嘴角有酒窝,嘴唇很薄,鼻梁高挺,微笑起来,除了迷人二字不作他想。
观众席传来欢呼,朱塞佩的魅力从来与他的笑脱不开干系,不论多长时间过去,他刻骨的优雅从容都会让他的迷恋者仿若初见般如痴如醉。
“多谢您在这周对胜利区的特殊照顾,鳞城先生。”他伸出手,与背对着镜头的长发男人礼节性相握,黑色的手套与白色的手套贴合在一起,仅一瞬,就飞快地分开。
一三定定地看着那个背影,就在这时,镜头切换了,穿着深蓝色燕尾服的鳞城冲着对方挑起半边眉毛,嘴角一扬,露出了一个蔑视的笑,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你真是个蠢货,朱塞佩。”他冷冷地说道,“你知道梦幻岛上的第一条铁律是什么吗?”
朱塞佩张口欲言,忽然发现自己身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点。
他勃然变色:“……你疯了!”
鳞城笑了笑,抬起右手打了个响指。
谁都没有反应过来,赤红的血花就在朱塞佩身上炸开来,袭击者避开了他身上的致命部位,避开那颗迷人微笑的头颅,毫不留情地让这具健美挺拔的身躯枯叶般在空中急剧震颤,然后重重摔倒在地上。
四溅的血液污染了花纹考究的地毯,斑斑血渍沾染上晶莹的酒杯和华贵的衣饰,鳞城慢条斯理地从怀中掏出手帕,轻轻擦拭脸上的血迹。
晕开的血液模糊在他的唇角,他毫不在意自己疯癫如食人魔的模样,而是掏出手枪,举头对着天花板一阵猛轰,将方才吓呆了的宾客惊醒,宴厅中登时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梦幻岛上的第一铁律……”他像是说给自己听一般低声说道:
“观众是上帝。”
第8章【第二周】01
朱塞佩高居第一宝座的时间可以追溯到十年前,当时简尼斯·维塞利还是一三队长背后的一条小跟屁虫,鳞城更是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辛辛苦苦地凑着活下去的选票。
梦幻岛的规则其二,选票决定住民的生死与地位,其数额与住民拥有的财产直接挂钩,两者可按1:100的比例相互兑换。
正是这一条规则的存在为朱塞佩为首的住民提供了存活的可能性——他们自诩是与岛外人对等的、有尊严和底线的参赛者,他们拒绝通过出卖身体、烧杀掳掠的方式获取生存权,而是想要从事正当的商业活动赢得钱财与地位。
只是在朱塞佩之前,这不过是他们想象中向往的理想境界,梦幻岛上没有物品的交换流通的习惯,也没有生产销售的岗位,因为在这个恶性竞争的小圈子中居民和居民之间并不存在任何共同利益,也不具有推动群体发展的主动性,更何况大部分住民的选票仅够用于在奇迹码头从岛外人那里兑换一些必要的吃食,而富裕者往往沉迷歌舞、游戏与毒品——是的,岛外人会给他们提供毒品,观众们总是好奇吸毒者最后是会死于幻觉还是惨遭回收,更乐得见到曾经称霸一方的优胜者堕入深渊,惨不忍睹的模样。
三个势力的首领,也就是票选的前三名,往往在血肉相搏的丛林法则中诞生,他们组织自己的军队,没完没了地互相袭击。战争是永恒的主题,只要他们无止尽地勾斗,观众就不会对他们失去兴趣。同时,尽管从来不曾面对面会谈,他们保持着惊人的默契——哪个势力都不会真正地被摧毁,相反,每当哪个新人在人气榜上崭露头角的时候,他们反倒会联合在一起一同将他消灭,因为梦幻岛永远存在前三名,而这前三个参赛者始终保持不变是保证他们站在权力顶峰的最稳妥方式。
不得不说他们打得一手好算盘,但朱塞佩与他的联合会横空出世的时候,这个稳妥的格局被打破了。
原因很简单,观众厌倦了他们的把戏,他们渴望一种不一样的力量带来全新的刺激,所以当那个刚满二十岁的漂亮年轻人站在奇迹广场上,带着寥寥几数的“联合会”成员,大谈自由平等、生产发展的时候,他们无声地将选票投给他,几年后,朱塞佩开出了梦幻岛创立以来的第一家商铺,卖的是戒烟糖。
最初很少有人把一个只会耍嘴皮子的p放在心上,在大多数住民的眼里,p应该是天生的战士,应该在斗兽场上大显身手,而不是文绉绉地整天卖糖果,举办宴会,在广场上拿着喇叭像个泼妇一样大声喊话。只是渐渐地,他们发现事态变得不一样了——这个不像p的p的排名涨的飞一般快,联合会的成员越来越多,大大小小的商铺几乎是在一夜间开遍了大街小巷。
他们缺乏商品,岛外提供廉价的货源,他们不会生产,就看书学,梦幻岛上从来不缺书,只是没有人会去看。
很快,朱塞佩的存在伤了优胜者们的眼,他们派人去暗杀他,却发现一到了他的面前,就无法扣动扳机。
朱塞佩被观众保护着。
这个认知让他们恐惧却无可奈何,眼睁睁看着这个糖贩子一步步夺走他们的一切,他们被作为淘汰者带往码头的时候才发现,只要是有穷人的地方就有朱塞佩的拥护者,不知有多少流浪汉因为廉价交易所的出现活下来,也不知有多少乞丐得到过朱塞佩的救济。
他们大喊着:“朱塞佩先生!朱塞佩先生!朱塞佩先生!”
从那以后,朱塞佩的住所就稳定在胜利区最中心的堡垒里,整整十年,梦幻岛如他所愿变得越来越像一个“人居住的地方”,他从来没有停止过变革和推进,也从未通过血腥与性的噱头博得关注,他的每一票似乎都是不会令人心虚的——尽管是在他出现以后岛上才有了“心虚”的概念。
一三曾经景仰过他,他也像绝大多数岛上的住民一样认为朱塞佩各种意义上带动了整个群体的进步和改善,可是在上辈子的濒临死亡的时候,他才发现一切其实并没有多少变化。
参赛者还是参赛者,规则还是规则。
朱塞佩也只不过是个更聪明的赢家,他在这许多年中与简尼斯·维塞利,皇后的前任首领玛格丽特达成了无声的勾结,其他两位在他的暗地的帮助下大肆进行奴隶买卖和毒品传播,而他则以救世主的姿态与他们进行无法威胁到彼此根基的战斗,事实上,在大多数居民不关心的领域他们从未停止过分享商业利益、交换必须资源。
游戏再一次的进入了死循环,朱塞佩比过去的首席们更聪明,他将必要却不充足的知识灌输给参赛者们,让他们有了基本的善恶廉耻,却看不破自己玩弄的把戏,他让他们有能力认识到自己的伟大,却也只够认识到自己的伟大,一时间他在梦幻岛上的风头几乎盖过了一切,他们像崇拜神明一样崇拜他,哪怕在背后议论他都会恭恭敬敬地在他的名字后加上“先生”二字。如果说选票是握在这些住民手里的,他根本不可能有败北的机会。
十年一轮回,野心勃勃、目标远大的朱塞佩先生很快就忘记了自己是因为什么被捧上宝座的。
他也忘记了梦幻岛上的第一条铁律:
“观众才是上帝。”
观众总是喜新厌旧,当他们发现朱塞佩的资产足够让他不依赖选票得到存活的时候,马上就后悔制定了“钞票与选票可以互相兑换”的规则,十年如一日的稳定很快又让他们烦躁不堪,很大一部分人开始厌倦朱塞佩的表演,也开始对梦幻岛现行的生活模式表现出不耐烦:“一个月中好几天我兴致满满地打开节目,却发现这一天竟然什么也没有发生!我简直无法想象,竟然什么也没有发生——我为什么不去看新闻联播?”
于是一大群观众开始渴望出现一些足够疯狂的东西,这个时候,仿佛历史重演一般,鳞城像十年前的朱塞佩一样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里。
此前一三没有过多地关注过这个以疯狂闻名的b,他不知道他是怎么在短短三年内博得全世界的瞩目,带着“免死”的特权走上榜首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要花一大笔钱把自己从简尼斯手里买下来,但是在他枪击朱塞佩并说出“观众是上帝”这五个字的时候,他就知道鳞城对整个梦幻岛运作机制的了解并不亚于他,同时他恍恍惚惚地觉得自己似乎已经一步跨进了鳞城的疯狂里,原本一片未知的暗影在他面前初现雏形,他的心中隐隐诞生了更进一步的欲望。
第9章【第二周】02
“你在我的地盘上想朱塞佩吗?”一个冷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厚重的铁门被拉开,裹挟着血腥气的身影出现在狭小的室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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