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澜扶着门框歇了一阵,又转身进了院门,再到房内屏风之后,一脚踏住月氏王子尸身胸口,一手拎住他发髻,硬生生将他头颅自脖颈上扯了下来,又转身出门,将死尸头颅挨个儿扯下来,再到了最外头那白发老者的尸身旁边,扯了头颅,与其他头颅结在一处,拔了长剑收好。牵起白马,一步一步踏出晦暗的小巷,走上长街,顺着大道回襄阳都督府。
他一手提着八颗面色如生,滴血不止的头颅,牵着背上伏着一人的白马,面色惨淡如纸,胸口破碎的白衣也是染满血色,所过之处,血腥弥漫,吓得行人哭爹喊娘纷纷避让。
上官澜来得惊世骇俗,早已惊动了都督府,他还未到都督府门前,梁天衡杨千秋已经到门前来迎。
待上官澜到了都督府门口,杨千秋早已差了人叫了大夫,将玉凤澈扶下马来抬进府内安置。本想将上官澜一道领进去治伤,但上官澜却摆手示意他们退下,杨千秋只得带着玉凤澈退开。
梁天衡见上官澜这番情景,惊惧交加一时说不出话来。
上官澜眉头微微一皱,抬手就将手中连缀的八颗头颅往梁天衡怀里一扔,吓得他惊叫了一声,险些栽倒在地,面色刷白。上官澜冷声道:“月氏王子和他爪牙都在这儿了,兵防图他应该还留有图谱,你们去寻就是。”说完,自顾自牵马进了府。
梁天衡听罢,赶紧叫人将头颅收了,差人去那月氏王子藏身之所。官兵将那小院挖地三尺总算在大厅内一块青石砖下寻到了兵防图,无需再提。
上官澜径自进了杨千秋在都督府内暂住的院子。杨千秋在看见上官澜时就知道他受伤不轻中毒不浅,看见上官澜来了,赶紧扶了他坐下,问道:“盟主中毒不浅,可有法子消解?”
上官澜合目调息片刻,开口问道:“凤澈如何了?”
杨千秋心下大急,道:“他是内伤,调理一阵便能好!盟主身中剧毒,可怎么办?”
上官澜点了点头,“如今也只能逼毒了。你去拿两坛烈酒。”
杨千秋见上官澜内伤颇重,再逆行经脉,势必元气大伤,正想出言劝阻,但眼下又没有其他保命的法子,只得领命去了。半盏茶功夫,杨千秋便拎着两大坛上好大沟汾酒进了房,道:“盟主小心,属下为盟主护法。”
“嗯。”
上官澜俯身,将一坛子酒拆封,单以臂力举起酒坛,如长鲸吸水一般将一坛酒饮下,再如法炮制饮下第二坛。
过了一阵,酒气上涌。他趁着酒劲,起身,左脚微抬,贴着地面滑出一尺,右手拳左手掌跟着送出。右脚再跟着送出,右手左手再互变拳掌先后送出。竟是慢慢打出了一套不知是拳法还是掌法的身法。
杨千秋在旁边看了一阵,竟觉得这套拳掌法若当真临敌使将出来也能妙用无穷。其实这只是上官澜以身法带动体内经脉逆行随手而动的拳掌法,只因他武学造诣惊人,一招一式威力无穷,因而叫杨千秋看出无穷奥妙。
随着经脉逆行速度越来越快,上官澜那一套拳掌法也是越打越快,袖袍鼓风猎猎作响,他方圆七尺之内劲风泼面呼吸受阻,逼得杨千秋不得不退开丈余。再看时,上官澜整个人已经舞成一道白影,拳掌交错叫人看得眼花缭乱,只听得其中风声烈烈。
上官澜突然收掌敛腿,泼了满室的白风忽然静止,仿佛无数扑棱棱乱飞的白鸟倏然收翅凝定。他两手分开在身子左右两侧,五指自然松垂悬在那两个酒坛之上,不多时,两手中指指尖中冲穴便有黑水流出滴入酒坛之中。那黑水颜色渐渐变淡,终成了一片清冽。
☆、拾陆
上官澜归顺了周身内劲,缓缓出了一口气。
杨千秋见他脸色大好,顿时放下心来,笑问:“盟主可好些了?”
上官澜此刻脸色已经好转许多,点头笑道:“可惜了两坛好酒,叫我消受了的,怕是一坛子都不到啊!”
两个酒坛中的毒酒,各有大半坛,着实消受得少了。杨千秋知道上官澜此刻体内剧毒已清,也欢喜了些,道:“盟主胸口上的伤还需处理,请盟主稍候。”
上官澜包扎好了胸口上的伤口,换了衣裳,也没歇一阵,就往玉凤澈房里看他伤势如何。
进了房,却见一个小婢端着个热腾腾的药碗哭哭啼啼跪在他床榻之前也不知在哭些什么。上官澜心下一惊,这小子不至于这么命薄这就死了吧?!赶紧进去看了,原来是那小婢喂药喂不进去,怕人责备因而啼哭,倒害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伸手自那小婢手中取了药碗来,道:“下去吧,别哭了,活人都被你哭死了。”小婢哭着磕了个头,撤身走了。
上官澜一手捏开玉凤澈下巴,一手舀了药倒进他嘴里,再顺势抬起他下巴迫他咽下。虽说手法不如那小婢温和,但确实有效得很。上官澜喂过药,放下药碗,在床榻边儿坐了瞧着玉凤澈的脸,瞧了一阵,竟不自觉笑出声儿来,忍不住伸手捏了捏玉凤澈脸颊,“这般妙人儿,可还真叫人舍不得啊!”怕捏得手劲儿大了捏出印子来不好看,松了手,又给他揉了揉,只觉掌心肌肤触感细腻温润。
上官澜玩够了玉凤澈的脸,又觉得守得有些无聊,四下一看,瞧见书案上头的笔墨,想起上回同玉凤澈拆招时候他用的左右分搏之术,不如练练手。打定主意,到了书案之前,磨墨铺纸,一手拿了一支中毫,舔了浓墨便在纸上涂抹起来。
玉凤澈才稍稍恢复了些意识便觉胸口剧痛,仿佛呼吸都无法自已。正想稍稍活动一下身体,就听人道:“歇着吧。”睁眼,便能瞧见帐子上的绣着的金色盘花,还有些迷糊地愣了一阵,才想起,方才跟自个儿说话的,是上官澜。
右胸右肩伤得不轻,被缠裹地动弹不得。玉凤澈只得靠左臂支撑起身子,慢慢挪着靠着床榻靠背坐了起来,正好瞧见上官澜正盘膝坐在书案之前,两手各拎着毛笔一笔一画也不知在写些什么。左右分搏之术,他还真上了心。玉凤澈微微一笑,旋即收敛了神色,道:“玉某打草惊蛇险些坏了盟主大事,又劳盟主费心了。”
上官澜也不搭话,埋头运笔,过了一阵才将笔搁下,“凤澈你啊,总是太客气了。”又将手中宣纸提起来叫他看见,笑道:“写得如何?”
右手写的是“上官澜”三字,左手写的是“玉凤澈”三字,笔力遒劲,笔笔力透纸背,但因为双手分用之故,笔锋折转处甚为生涩。玉凤澈瞧了,道:“还欠火候。”
上官澜哈哈笑了一声,将手中宣纸扔下,起身,绕过书案到了玉凤澈床榻边上坐了,人还没近身,玉凤澈便闻见了一股子辛辣的酒香漫了过来,绕在鼻尖不散,忍不住皱眉问道:“又喝酒了?”
上官澜微微一愣,旋即笑开,“你鼻子倒是好使,怎么,不高兴我没等你抢我酒壶?”
玉凤澈白了他一眼,就跟他多高兴抢他酒壶似的,正待辩白,却听上官澜自顾自道:“这事儿不怪你,是胡阿满擅自做主。”
听说是胡阿满有意违背上官澜的意思,玉凤澈心里有些生疑。毕竟胡阿满不像是有胆子违抗上官澜的。但若说上官澜存心相欺,又无道理,思来想去,拣了个轻便些的问话,“你,是如何寻着我的?”
上官澜沉吟片刻,才将今早之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今日是胡阿满头一回在襄阳摆场唱戏。上官澜答应了去看戏自然没有失信的道理。等“别姬”唱罢一折,上官澜往后头去寻胡阿满,问起□□的事儿来。
胡阿满怕他开罪,又妒他对玉凤澈青眼有加,狠心不说,上官澜不耐烦,直接扼了他脖颈逼问。胡阿满没料到上官澜会下此狠手,被扼得泪水涟涟,染化了脸上妆容,这才说了。
听说他将面具给了玉凤澈又擅传指令。上官澜又惊又怒又怕,险些错手扼死了胡阿满,将人丢开,抢出门来夺马而去。
幸而那白眉听话,时时跟着玉凤澈,听了主人唿哨,又速速飞回引路,这才叫上官澜及时赶到救了玉凤澈一命。
上官澜说得轻描淡写。他生平还是第一回如此计较旁人的生死,自然羞于启口。又想起发觉玉凤澈身处险境时自个儿那份惶恐。仿佛,若是今后没了玉凤澈,他便难以想见那无尽的寂寞和思念。
玉凤澈听他说起“胡阿满”,语气冷淡疏离,想起前些日子他待胡阿满温情软语,忍不住苦笑,心道:“这个人啊,是薄幸惯了……”却又倏然想起在鬼门关前看见的上官澜的脸,那时的他,眉眼透出的忧心关切与脉脉长情,令他恍惚入梦。
听罢这一段,玉凤澈奇怪道:“听你这意思,似乎是胡阿满有意加害于我,可是我同他萍水相逢,如何就开罪他了?”
上官澜被问得一愣,眨巴了几下眼,“我没问,不知道啊。”
玉凤澈哭笑不得,也没再追问。见上官澜气色不算差,揣测他受伤不重,便没多问他伤势。反问起其他无关紧要的事儿来。上官澜也一一答了。谈了一阵,听见门外小婢喊:“上官公子,老爷请您一道用饭!”
上官澜答应了一声,又吩咐道:“凤澈已经醒了,给准备些清淡饮食来。”
小婢应声退下,上官澜伸手拍了拍玉凤澈左手,笑道:“你先歇一阵,等养好了,就动身回京。”
玉凤澈应了一声,没再说话。只看着上官澜在屋内转了一圈儿,最后,取了挂在墙上的马鞭,卷成一卷与佩剑挂在一处,自顾自去了。
上官澜自然知道梁天衡不单单是为了请他用饭。他心里还有些好笑,这梁天衡,倒是有胆量,伤了公子盟里的人,竟然还敢请他用饭。
菜,是一桌好菜,出生三月不到的幼驴的唇舌片了爆炒,焖煮熊掌,八宝煮鸭汤,不足一月的羊羔肉烤得嫩滑水油,小马肉煮熟了切薄片儿下酒。
上官澜就着马肉驴肉喝罢了三四杯酒,就听梁天衡问道:“月氏王子一死,两国势必交兵。不知上官盟主,有什么法子消解?”
上官澜自顾自斟酒,甚至还帮梁天衡添了一杯酒,“这事儿,得按先来后到,慢慢谈。这件事,还不着急。在下还有一事,要问梁都督。”
梁天衡听这话就知道上官澜是要翻当初他捉拿拷问玉凤澈的旧事,顿时冷汗涔涔面色发白,两颊肌肉忍不住抽动了几下,“不知盟主有何见教?”
“我公子盟的玉凤澈可是在襄阳都督府大牢吃了好些苦头啊。上官不才,猜不出缘由,故而,来问问都督。”上官澜面带微笑,但眸中杀意,寒凉如冰。
梁天衡不住地哆嗦,两股战战不说,说话时,上下牙都磕巴,“是是在下看走了眼,误会了盟主与玉公子……见他拿了天堑……”话音未落,只听“啪”得一声。也没看清上官澜是如何出的手,梁天衡胸前,已被狠狠抽了一鞭,皮开肉绽,血沫横飞。
梁天衡顿时痛得跌倒在地,却咬紧牙关,不发一言。
上官澜冷笑道:“这番说词,你还当真能拿来骗我。”一面说,一面狠狠甩鞭,抽得梁天衡满地乱滚。上官澜也用了十成十的力道,一鞭下去便能带起横飞的血肉。不迭地抽,饶是梁天衡满地乱滚,也躲不过那劈头盖脸的鞭子,一开始还能捱着,但捱着捱着便捱不住了,痛叫道:“是太子!太子要问!”
上官澜停了鞭,雪白的衣襟上头,尽是血沫飞溅的痕迹。他垂眸看着地上死狗一般的梁天衡,问:“太子要问什么?”
梁天衡便打着哆嗦,将太子如何疑心玉凤澈将玉矿所在告诉了上官澜,如何对玉凤澈施刑,玉凤澈又是如何回答的,一一说明了。
徐宏坤此时,正躲在暗处偷看此处。见上官澜将梁天衡打得不成人形,便知道梁天衡断然没那个骨气一直捱着,心中已道不好。看见上官澜停鞭,想听听梁天衡究竟说了什么,但奈何自个儿耳力实在不够,只得继续看着。
不料,上官澜却忽然看了他一眼。徐宏坤一个激灵,仿佛一桶冰水兜头泼下,冻得他肌骨生寒。上官澜看他的那一眼,叫他心神震恐。上官澜都知道,上官澜甚至知道他在此处!
上官澜听罢梁天衡所言,漫不经心地瞧了暗处的徐宏坤一眼,扔下马鞭,冷笑道:“他也就这点肚量!”话毕,拂袖便走。
他想见凤澈,他要见凤澈!
玉凤澈听说了上官澜鞭笞梁天衡一事,想起方才上官澜在自个儿屋里收马鞭的情景。心里忽地明白,上官澜是为何要打梁天衡,一时着急,饭也不吃了,也顾不得身上带伤,赶紧披衣起来去寻上官澜,寻思着若是来得及,也能劝解一二。才出了院门,他便看见了上官澜。他静容敛面,眸沉如冰,衣襟上满是血迹。
“盟主?”
上官澜瞧着玉凤澈,看不出特别漂亮的眉眼,但嵌在那面孔上,就叫人看得舒服,说不出的俊逸风姿。那双杏仁儿状的眼睛,初见时很是锐利,如今那眼里闪烁的,确是说不尽欲语还休,乍一看,竟隐有几分款款情谊。这凤澈啊,真是什么都写在眼里了。念头才转到此处,上官澜便忍不住笑了,“凤澈,你怕我错手打死梁天衡?”
上官澜一笑,他周身的杀气便倏然散尽,仿佛一阵春风吹破冰雪,化雨而来,他也跟着松了口气,“此事,盟主不该如此的。”
“你不告诉我,也是怕我如此?”上官澜笑意清和,也不待玉凤澈回答,便续道:“你不该瞒着,不然梁天衡也不消得这顿打。”
自己打人!怎么反而怪到他头上了?玉凤澈还待分辨,上官澜不由分手上来推他,“还带着伤呢,回去好好躺着,这边儿的事情,不消你操劳了。”
上官澜同玉凤澈杨千秋一行仍旧留在襄阳。上官澜着手处理月氏王子与兵防图的隐患。
杨千秋带着公子令与上官澜的手书四处奔走,分派襄阳分盟的弟兄出去探查月氏王子留下的细作或是别的什么,同时联系北边儿同公子盟关系尚好的江湖势力,叮嘱留意月氏的动静。
至于月氏王族,还另需安抚。上官澜拿左手仿着月氏王子汉书笔记修书送往月氏国。信中大致说明襄阳失利但尚未败露,为躲追捕撤离襄阳南下。若事败,大奕朝势必先发制人率先出兵,望父王切勿轻举妄动静候佳音。
这话算是软硬兼施,叫月氏先危己而不敢危人。再上上下下打点齐全,不叫露出半点风声。等这些杂事儿做完,三人也在襄阳耽了月余。
上官澜内伤深重,调息月余也不过恢复三成,倒是玉凤澈,按着上官澜授的法子调养恢复大半,只是右肩伤及骨骼,活动起来大不方便。
三人终于整装,起行回京。
上官澜不着急回京,一路优哉游哉,硬带着想要回去跟妻女团聚的杨千秋游玩。还一路上买着点心、小玩意儿,也全都塞给了杨千秋,好叫他带着回去哄哄闺女。玉凤澈倒不介怀脚程快慢,他身上带伤,尤其肩臂,驱马跑快了还容易带伤。
三日路程硬是走了十天,才进了公子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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