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凤澈抿唇儿微笑,看着小径上自个儿留下的脚印,暗叹一声,卸了劲力,脚下印记顿时深了半寸,“我偏偏叫你没法心疼。”
上官澜回头看了他一眼,好笑地摇摇头,“你跟我计较这个干什么?”旋即也卸了劲一步一个脚印地继续往前。
面上绯色一闪而逝,玉凤澈缓步上前,斟酌着词句开口道:“我听说,每年除夕宫里都会放烟花贺年?”
上官澜点点头,“是啊,去年我还是坐在东宫房顶上看的,好看是好看,就是风太大,冷的慌。你也想看?我可以找个避风的屋顶。”
“……屋顶哪有避风的!”玉凤澈好气又好笑地白了上官澜的背影一眼。
上官澜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嗯,有道理。”
两人到了小小湖院门口,上官澜刷浆糊贴对联,玉凤澈就站在不远处看那对联贴歪了没有,倒也一幅其乐融融的模样。贴过对联,上官澜也懒得回望湖楼,干脆就歇在小小湖守岁。小小湖前厅实在太冷,玉凤澈干脆把人引进了卧房,房内床榻前燃了炭火,倒很是暖和。
上官澜早吩咐人拿来了他留在望湖楼的酒水,重新暖了,还让人送来了两三个山芋,埋进炭火里烤将起来。玉凤澈就着床榻坐了,斜倚在床柱上,看着上官澜扒拉着炭火查看烤山芋的成色,不由好笑,“晚饭没吃饱么,还要吃这个?”
上官澜道:“不是没吃饱,只是想吃点儿东西提提神。”手上拿着的烧火棍在一枚山芋上头拍打一阵,“看样子似乎好了。”说着,竟直直伸了手要自炭火中取那山芋。
本在榻上悠悠闲闲翻书的玉凤澈见了,慌忙把书扔下,衣袂一扬,已然握住了上官澜手腕拉住了,“你是笨猫么?”
上官澜微微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他这是用“火中取栗”的词儿来奚落他,不过看那模样,关心倒是真真的,“那你是坏猴子了?”
玉凤澈脸上红白一阵,甩手撤开,“烫死你拉倒。”
“你当我那些个指法都是白练的么?”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上官澜出手如电,瞬间拿出两个烤山芋扔在了地上,“等凉些了就能吃了。”
两人吃过山芋,差不多也快到子时。
上官澜真拉着玉凤澈去宫里看烟花了。
☆、拾玖.
月色清明,雪色冷淡,一红一白的两道影子势如惊鸿灵巧无声的越过宫墙,在宫殿屋顶上来去翩然。
上官澜自牢牢绑在背后的包袱里扯出来一方不大不小的绒布,在紫宸殿顶上铺了,冲着站在不远处的玉凤澈招了招手,道:“坐。”说着,自个儿率先坐下了,待玉凤澈也走到他身侧坐下,才继续道:“前面的太和殿就是年宴所在,守卫太多,所以只能来这儿看,不过你放心,肯定也能看得很清楚。”
凝神细听,耳畔甚至能绕上宫殿之中的丝竹笑语。
玉凤澈看他对宫中布置如此清楚,心中早已存疑,不由问道:“你对宫中守卫兵力分配似乎很是了解。”
上官澜轻声道:“因为我和御林军统领关系不错。”
玉凤澈嗯了一声,接了话茬儿问:“烟花几时开始?”
“快了快了。”
子时,新岁钟声浩荡,钟声才堪堪想起,各色奇光便冲天而起,轰然碎开。妍态浮光紫星金柳银华珠雨击破沉沉暗夜,映得两人面目明明灭灭,转瞬飞灰。
玉凤澈叹了口气,口中热气在半空中凝结成雾缓缓散开。一手拉紧了上官澜衣袖,轻声道:“回去吧。”
“这会儿天太亮,宫里侍卫十有八九都在看天上,太危险。”上官澜道,顿了顿。侧头,身畔之人仰头,清瘦的下巴苍白地迎着烟花的五光十色,清澈见底的眸子犹如湖水倒映漫天浮光,轻声问:“烟花不好看?”
“好看是好看,就是看不长。”玉凤澈道,“而且我脖子酸。”
上官澜:“……”
看过烟花,两人如来时一般出宫回公子盟。
玉凤澈才沐浴了准备睡下,门便被叩响,不轻不重恰到好处的三下。玉凤澈无奈地捂住额头,腹诽道:“饺子也吃了烟花也看了酒也喝了,上官澜这祖宗到底还有什么事啊!”百般不情愿,还是披了袍子趿拉着鞋子下了地。
开门,一个红艳艳的纸包递到面前,上官澜眉眼弯弯,“喏,压岁钱,给你。”
看在那压岁钱是蒜条金的面子上,玉凤澈接了。接了来正要关门,上官澜却伸手抵住了门,道:“你怎么不给我压岁钱?”
玉凤澈看着面前丰神俊朗的男人,撅着唇形漂亮的嘴,一双凛然清冽的眼睛此时透着难以名状的委屈。玉凤澈恨不得将手里的金条狠狠拍在他脑门儿上,“哪有压岁钱是互相给的啊?”
“不行,我就要,我还没拿过压岁钱呢!”上官澜不让步。
不知何故,玉凤澈心底陡然一柔。暗叹了口气,“你等等。”回了卧房,将上官澜给他的红包压在枕头底下。他本无习惯在卧房中备银钱,四下翻找,也才找出了三枚铜板。裁了红纸折成红包把那三枚铜板纳了,送到了还站在门外的上官澜手里,“给你,要放在枕头底下压岁的。”
上官澜接过红包,咧嘴笑了,“好,我记得了。”说完,把红包放进怀里,折身走了。看那轻飘飘的步伐,似乎心情好得能上天。
玉凤澈目送他翻墙出了小小湖,这才摇头苦笑着把门合上。
过年的习俗,麻烦的多,有趣的少,照上官澜的心性,自然是好玩儿的自个儿去玩,麻烦的交给底下人帮衬着做。
大年初一清早,玉凤澈硬生生被门口震耳欲聋的炮仗声吓得带着被子翻下了榻。怒气冲冲地推门出去,又是一个炮仗当着他面儿炸开,炸得他面无人色怒发冲冠。杏仁儿状的眼睛四下一扫,马上找到罪魁祸首。于是温良恭谨的玉公子在大庆十三年元月初一这一天狠狠踹了满嘴“开门见喜”的公子盟盟主上官澜一脚。
上官澜脚下一旋,轻轻巧巧地绕过玉凤澈踹过来的脚,扑上去抱了他满怀,“过年啦!”
玉凤澈那一脚踹得太用力,上官澜闪过叫他险些稳不住身形,于是便由着上官澜揽了他腰身抱了个满怀,“过年也不能一大早在人门口放炮仗啊!”
“这是开门炮仗,说是开门大吉的意思呢!”上官澜乐呵呵得把玉凤澈放开,转头瞧着满地残留的炮仗红纸,袖着手大为高兴。
玉凤澈见他今天竟穿了一身宝蓝团锦的窄袖袄子,扎了深蓝绣青纹的腰带,配了雪玉玦戴了青玉冠。从头到脚簇新的一身行头,端的是标致风流,活脱脱衣冠禽兽,“不是说你不怕人找晦气么,我还当你今儿还穿白的呢。”
上官澜打了个哈哈,上前来拥着玉凤澈把他推搡进了门,“我不好,不该吓唬你,你也别就穿单衣往外跑,冷不冷?”话还没说完,上官澜已经把人推进了门,把门户合上了。
玉凤澈这才发觉,方才自个儿正在气头上,冲出去的时候既没披外袍也没套鞋子。方才还不觉得,这会儿放松下来了,倒确实有些冷,赶紧回床榻上盖被子捂着。门外也没了动静,想来是上官澜闹够了便回去了,暗自松了口气之余,还隐隐有几分落寞。
消停日子过到初五这一天,初五这天,不少歇过年的铺子酒楼摊子也都开张迎财神了。初五天儿还没擦黑,外头便开始张灯结彩预备着过元宵灯会了。
玉凤澈也早已呆得气闷,琢磨着晚上出门瞧个灯,晚膳才用过,上官澜已经把小小湖院门叩响了,没等玉凤澈去开门,上官澜已经在门口嚷嚷起来,“凤澈,晚上街上摆龙灯舞狮子呢,你去不去瞧?”
听他这话喊得就好笑。就算他玉凤澈说不去瞧,他铁定也是拖了人就跑的。分明就是自个儿想去,还非打听旁人去不去。玉凤澈一路笑一路摇头一路给他开了门,“分明就是你自个儿想去,还非来问我做什么?”
上官澜回答得理所当然,一张俊脸硬生生笑成涎皮赖脸,“没有你陪着我就不想去啦!”
这份直白叫玉凤澈始料未及,但转念一想,他好像历来如此,横竖自个儿也是想去的,一道也没什么不好,便转身负了手引着人往里走,“我陪你去就是,晚膳用过不曾?厨房还剩了几个馒头。”
“用过了。”上官澜跟着他一路往里,“你也吃了么?要不这会儿就去吧!”
玉凤澈转头瞧了瞧上官澜,斜襟广袖的白缎袄子,外罩一件玉色大氅,鸦漆漆的长发着玉冠束在头顶,倒着实是要出门的样子,“容我披件大氅。”
天儿冷,上官澜又是会享受的人,自然不会自个儿折腾自个儿要骑马出门。一辆马车悠悠闲闲顺着公子盟大门出去了。车厢内的两人小酒喝着小菜吃着万份分惬意。
待到了摆花灯的街头。马车已走不开来,两人结伴下车看花灯去了。
到底只是初五,不是十五,街头上也就是些在家里闷坏了的少爷出来散心的。主要还是奔着今儿才开门的楼子里头腰细腿嫩肤色白脸儿俏的姑娘去的。正经看花灯的,那就是少而又少了。
玉凤澈见上官澜瞧见好看的花灯总要拿下来看看里头又挂回去,不由奇怪,问:“要是喜欢灯,那就买一个回去,这样拿下来又挂回去也不怕人家卖灯的嫌烦。”
上官澜又摘下一个灯笼朝里头看了看,又给挂回去,“我听说过年时候花灯里头都有灯谜的,怎么没有?”
那卖灯的摊贩儿听了,和玉凤澈一道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摊贩儿说:“爷,那灯谜,是十五才有的,要猜灯谜,十五再来一回。猜中了灯谜灯都能白送,要是猜中了哪位姑娘的灯谜,指不定还能结一段缘分呐!”
上官澜转头对玉凤澈道:“咱们十五再来一回吧。”
“成啊!”玉凤澈答应得痛快。上官澜又转悠了几圈儿尽了兴便作罢回去。只等正月十五玩个痛快。
正月十五这天,上官澜早早就将玉凤澈叫去了望湖楼,玉凤澈到望湖楼的时候,上官澜正在做汤圆,芝麻馅儿和桂花糖馅儿的。玉凤澈眼睁睁地瞧着上官澜修长白皙的五指拿捏着小小的糯米丸子,为了方便把丸子捏成形状,还稍稍翘起了兰花指,别说,那双好看的手做这个动作,还挺养眼。玉凤澈简直恨不得废了自个儿这双招子。
“没料到,你居然当真逢上日子就会自个儿做这些东西。”玉凤澈拿瓷勺拨弄着碗里圆滚滚白花花的汤圆,忍不住笑了一笑。上官澜往日坐在那案前垂首包粽子包饺子包馄饨的模样历历在目,如今想起来,还是忍俊不禁。
“我早就同你说了到时候就会做一些,你不爱信罢了。”上官澜的瓷勺挑了一枚汤圆,舀起来送到唇边。
玉凤澈也挑了一枚汤圆送到唇边,咬开,是个芝麻糖馅儿的,芝麻的浓香混着糖汁儿的馨甜溢了满口,恨不得直甜到心底。
上官澜见他吹着咬了半开的汤圆儿,热乎乎的白气直往上冒,笑呵呵地问:“好吃么?烫着没有?”
玉凤澈道:“好吃,就是甜了些。”
吃过了汤圆,肚子里身上都热腾腾的。
外头雪虽说停了,但还是冷得慌,但他们却连半点寒冷都感觉不到。街上的每个人,仿佛都感觉不到寒冷。小孩儿拿着冰糖葫芦或者烟花串儿欢呼着从这一头跑到那一头;书生拿着写了灯谜的纸笺凝眉细想也不知推敲出了什么谜底;扮男装外出的闺阁少女小步小步随着人群挪着脸上是掩不住的羞涩和欢喜。
玉凤澈瞧了半天的热闹,发觉不远处有个花灯扎起来的高台之下似乎分外热闹,侧头正要问上官澜是否同去,却见身侧的人儿早已不知跑哪儿去了。
四下看了看,上官澜一身白衣在红男绿女之间分外扎眼,原来是蹲到路边跟着一帮小娃儿玩拎在手里的烟花去了。玉凤澈揉了揉眉梢,暗叹了一口气,嘴角却忍不住扬了起来,以前怎么没发觉这上官澜还这么爱闹。而且瞧那几个娃儿的眼神,上官澜手里的烟花好像还是找他们讨来的。
玉凤澈走到上官澜身后,见他手里烟花也快燃尽,也不催他,只等他手里烟花燃尽。上官澜早已察觉到玉凤澈就在身后,也懒得起身,将手里燃尽的烟花抛在脚下,站起身,拍了拍衣襟上的浮灰,笑问:“咱们再去买一点儿那个,好不好?”
玉凤澈好笑地袖了手反问:“你带银子了?”
上官澜愣了一愣,还颇有几分恋恋不舍地瞧了瞧那几个娃儿手里的烟花,道:“那咱们走吧。”
玉凤澈见不远处的热闹还没散场,一把抓住了上官澜的衣袖拖着他就往那边去,“多大的人了,还玩小孩子的玩意儿,也不怕人笑话!”
上官澜义正严词地反驳:“如果你去玩儿我肯定不笑你。”
玉凤澈一时找不到话来驳他,想想也是,上官澜确实坦荡,饶是他千谋万算城府深藏,却毫不掩饰自个儿的喜恶,待人也是诚恳用心。
那热闹的地方,正是初五时候上官澜心心念念想着的猜灯谜送灯笼的摊儿。上官澜高高兴兴地挑了个月白绸子惠墨兰的宫灯,这灯笼在一片红绿艳色之间显得太过素净,一时间竟无人问津。自灯中摸出来个信笺。
半角荷池人独立,还将分泪哭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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