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澜只看了一眼便讨了笔来写了个“莅”来,把灯给拿去了。
玉凤澈也挑了一个淡红的灯笼顺利地拿在了手里。上官澜把自个儿灯笼凑到玉凤澈灯笼旁边比了比,颇有几分得意地笑了笑,道:“我的好看些。”
“我方才听人说,凌河今晚有人放花灯,还有烟花助兴,去瞧瞧么?”玉凤澈笑意融融地问了一句。
上官澜问:“现在去凌河那边儿,有花灯了么?”
“应该有了。”玉凤澈朝着凌河的方向看了一看,笑道。
上官澜抬起脚就往凌河边上去了,玉凤澈好笑地摇了摇头,漫步跟上。去凌河边上去的路上,上官澜羡过人家的冰糖葫芦,慕过人家的糖人儿,艳过人家的泥塑娃娃……要是带了银子,他能把那一条街都买下来。
到了凌河边,水中红彤彤的花灯已然顺着水流飘飘荡荡地绵延下去好几里地,站在桥上望过去,只见一片火光在水中跃然越飘越远,仿佛那一条河已然成了花灯的河,只映得天上地下一片跃然红光。
上官澜兴致勃勃地站在桥头低头数着顺流而下的花灯。玉凤澈看着好笑,袖手瞧着他数,道:“这河里的花灯,往少了说都有万儿八千,你怎么数得清?”
上官澜头也不抬,依旧指点着地下的花灯一一点数,“这个不求数得清,只是求个乐子罢了。诶,这一个我好像数过了……”
玉凤澈瞧上官澜眉眼弯弯,眉峰处一片柔和欣喜的笑意,映衬着桥下一片温润的烛光,确实美极。倏然意识到自个儿在想些什么,猛地转过头来不再看上官澜。眼风一转,恰好瞧见两岸有人卖灯花儿还帮着往水里放的。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上官,放花灯么?”
上官澜顺着玉凤澈的目光看过去,“要买的。”
“我带银子了。”也不等上官澜再说什么,玉凤澈已然自顾自甩着袖子下了桥去买华灯去了。
待到上官澜排开众人挤到玉凤澈身侧,他早已将小小的莲花灯盏托在手心,笑了一笑,转手递了一朵到上官澜手里,“说是可以在灯上写上愿望祈福。”
上官澜慢条斯理地旋转着手心里的花灯,“愿望?你觉得我这种人,还能求些什么?”
玉凤澈瞧着上官澜笑得眉眼弯弯的模样,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回答。上官澜,万人之上风流无双的公子盟盟主,还能求什么呢?
没等玉凤澈想出来该如何回话。上官澜已然将花灯点燃放进了水里,“就算我有所求,也不告诉这花灯我求什么。”瞧他神色,倒像是将自个儿最珍视的宝藏藏进心底的孩子。
玉凤澈捧着花灯,一时茫然,其实他自个儿也没什么好求的。也跟着点燃了花灯放进了水里,学着上官澜的模样袖手看花灯顺流而下,“不求也好。”
回去的路上,上官澜让玉凤澈买了糖葫芦小烟花泥塑人儿糖人儿,保证银子肯定是会还的。他向来是说话算数的,玉凤澈才到小小湖不久,便有人送来了一两三钱银,不多不少。
☆、贰拾.
元宵节后,也算过了年,公子盟回家回师门过年的,也都回来了,慢慢地又热闹起来。
这一日,天降小雨风带料峭,正是雨水之后乍暖又寒的时候。玉凤澈撑了把细绸布伞,顺着弯弯绕绕的小径转到了望湖楼。再绕的路,十来回走下来,也终于认得了。
收了伞,抖去伞上积水倚在了门边。探头往里瞧,见上官澜正温着一壶酒,削着一枚橙子。不由笑道:“明知叫我来,我会抢你酒壶,又何必总叫我来呢?”玉凤澈这话说得悠闲,说完这话,人已经拢着衣襟在蒲团上坐稳了。
上官澜削罢一枚橙子,推过长几放在了玉凤澈跟前,伸手试了试酒壶看温得如何,笑道:“一人喝酒总有些无趣。”见温得差不多了,便将酒壶自铜盆中取出。旋即有小婢来取走了铜盆。上官澜将酒壶在托盘中放稳,“来,老规矩。”
玉凤澈敛眉微微一笑,嗯了一声,“我凭着左右手分搏的法门同你拆了几回平手,这左右分搏,你练得如何了?”话音未落,左手已然伸出,初时沉缓以凝力,待到探到酒壶上方,已迅疾如电。
上官澜后发而先制,已伸手搭上酒壶细长瓶颈,手腕翻折旋转酒壶以壶嘴戳点玉凤澈手上穴位。玉凤澈深知上官澜出手快认穴准,不敢硬接,只得闪避,二人以快打快转眼拆了四十余招,却连双手,甚至玉凤澈左手与酒壶都未曾触碰。
眼见单手难以致胜,右手三指成爪小指拇指松松一环,探来勾抓上官澜搭在壶上的手。左手出招分毫不乱甚至愈加迅疾。
上官澜笑道:“凤澈要考较我左右分搏的功夫?”话尚未吐出口,另一手却已然援上,两指并拢,指尖直点玉凤澈成爪三指之间的指缝间柔软处。
玉凤澈试了十余招,上官澜指尖也跟着变换方位只取他指缝。玉凤澈心道:“师父当年授此法,还说这爪法刚猛无人敢硬破,他是没料到会有人专攻指缝吧……”心念电转,变爪为拳出力沉缓凝重。
上官澜见他一手打快一手打慢,却都极有章法,不由大为赞叹,咦了一声,松开五指,使着“缠”,“绕”二字诀去缠他拳头。
湖上烟雨之中,白眉披了烟雨,振翅似乎都颇为不易。飞到了望湖路临湖的窗畔落稳。
上官澜道:“先收手,白眉送信来了。”二人同时收手。
上官澜将白眉捧上木架,解下它足上缠着的小竹筒,自其中抽出一张信笺,看着看着,眉头便微微锁起。
玉凤澈料想是棘手的事儿,只是上官澜不说不便开口询问。瞧见桌上酒壶,又见上官澜没留心。俗语云:兵不厌诈。偷袭一回也无伤大雅。
打定注意,三指探出顺当拎起酒壶。
上官澜看罢信笺,抬起头来便见玉凤澈偷偷拎起了酒壶,赶紧放下信笺倾身探手去抓,叫道:“赖皮,趁我不注意偷我酒壶!”
玉凤澈得了酒壶,伸手在茶几上轻轻一推,借力跃开七尺有余,避开了上官澜那一抓,“现在酒壶被我得了,你……”
上官澜在玉凤澈倾身而出的瞬间跟着自软榻上飞身追到,尚未落定,身子倾斜,一手成爪便往玉凤澈面门抓来。玉凤澈话未说完便不及避让,只得使一个竹板桥向后仰倒避开。一时不察,手中酒壶已被上官澜另一手夺了去。上官澜夺了酒壶,顺势拿壶肚在玉凤澈膝旁血海一敲。
竹板桥一招将力汇在双膝之下,膝头受那一击,登时无法再使力,便要仰天倒下。尚未落地,腰身一紧,却已被上官澜捞了腰身,顺势站起,还没站稳,又被带着前往倾。
却是上官澜带着玉凤澈回退,坐在了长几之前的蒲团上。玉凤澈不及变招被带得扑进了上官澜怀里,见酒壶近在咫尺,又伸手要夺。
上官澜拿着酒壶的手出手迅捷,已在玉凤澈手背上连拍三下,就着酒壶饮下一大口酒。
玉凤澈伸直了手要抢酒壶,道:“你怎地说话不作数!”
上官澜伸手将酒壶高举,道:“你说我无赖,我就无赖一回给你看看。”
为了够那酒壶,玉凤澈耸起身来往上探。两人虽说都是高手,但到这份儿上,早已没了半点章法。
上官澜见玉凤澈就要够到酒壶,情急之下,竟探手抓了玉凤澈腰带猛地把人给扯了下来。玉凤澈猝不及防撞进上官澜怀里,正要骂他出手阴险,才半开嘴唇。上官澜竟挨过来,贴上了他双唇。唇瓣摩挲舌尖描探。
玉凤澈震惊之下,竟愣怔了片刻。而后猛地推开上官澜,抄起桌上削果子的小刀便往他腰间刺落。
上官澜伸了三指,轻轻巧巧地拈了刀尖,抬眼瞧满脸怒意的玉凤澈,笑得戏谑,“不过一个吻,凤澈竟要我一命相抵?”
玉凤澈另一手一翻,狠狠掴了上官澜一掌,“无耻!”话毕,振衣而起,拂袖而去。
密雨未停,玉凤澈径自走入纷纷密雨,袖袍翻飞,转瞬满袖水意泅染。
上官澜拎起酒壶饮下一大口酒,目送雨中一袭淡红长衣。伸手触了触稍稍红肿的脸颊,苦笑,“如何,就忍不住了呢……”探手捡起案上信笺,瞧了半晌,竟瞧出玉凤澈含嗔带怒的眉眼,眉头微凝,指力吞吐间,信笺化为齑粉簌簌而落。凤澈这一怒,叫他今后如何自处?或许,叫他打消顾虑,才是当务之急。
玉凤澈回了小小湖,怒意仍是难消,他本就看不惯上官澜处处留情风流薄性,岂料他这回竟拿他当寻常莺燕。玉凤澈本就心高气傲如何忍得住这般□□,如何能不怒。
密雨歇了半夜,风里尚带潮润。清早,玉凤澈照旧起身练剑。天堑三尺青峰有如电光将红衣包裹,袖袍带风猎猎作响将鬼手六十四式及若干变化一一演过,右手长剑平平削过,剑凝如山,胸口匍匐一阵,呼出一口浊气,手腕一折,纳剑回鞘。
长剑才在剑鞘中躺稳,门口传来敲门声,平缓清晰的三下,轻重缓急都拿得恰到好处。也只有上官澜才有这份连敲门都讲究的心思。
玉凤澈只是提剑站定,眉头轻锁定定望着门扉的方向。
上官澜知道门并未落栓,也知道玉凤澈此时不想见他,所以,他只在门外站定,“我知道现在不想见我,只是有件事情,我觉得有必要知会你一声。”说到此处,稍稍一顿,侧头细听确定玉凤澈还在门后,“昨日接到了消息,朝廷寻到了一个知晓前朝玉玉矿所在的人,要我将他护送回京。都是苗疆玉式,或许是你故人。那人叫玉简……”
“吱呀”一声,门竟开了,玉凤澈站在门后,眉心拢起一道浅浅的痕迹,看见上官澜一脸清浅笑意时忍不住咬牙切齿,“他是我爹。”
“我知道。”上官澜将手中白绸竹骨伞靠在门边,“你忘在那边的伞,我给你带来了。”说完,回身便走。
玉凤澈看着上官澜悠闲自得的背影,牙关咬得死紧,千算万算还是算不过他!撩开衣襟正待跪下,却被扶住,上官澜稍一使劲将他带起来,“别求我,我也没把握能保住他。”
玉凤澈手腕一翻,反手握住上官澜的手腕,“你说过,朝廷只要玉矿,为什么说你保不住他?”
上官澜笑道:“因为他现在招惹的事情,不单单是一个玉矿。”
玉凤澈微微一愣,“什么?”
上官澜手腕一振脱开玉凤澈掌心,“要去杭州,我回望湖路收拾东西。”
“你等等,我随你一道。”玉凤澈道。
上官澜头也不回,“随你,半个时辰之后启程。”
玉凤澈咬着嘴唇儿思量半晌,终究是回身收拾了东西,到了公子盟门口,上官澜倚马而待,笑道:“你终究还是要去么?”
玉凤澈也不搭腔,自顾自上马打马而去。上官澜见玉凤澈绝尘而去,漫不经心地笑了一笑,也跟着上马离去。
玉凤澈挂心父亲安危,马不停蹄一路不歇。上官澜跟在后头时不时搭个话,玉凤澈不搭理他他也介怀,自顾自看山看水逍遥自在居然也没落下多少。等到了杭州的地界,玉凤澈不知道该往何处去,只得放慢了步调等一直在后头晃荡的上官澜带路。
上官澜笑呵呵地与玉凤澈并辔而行,“我一直好奇,你和你爹该是打小就没什么交情的,怎么如此惦念?”
玉凤澈皱眉,“用交情儿子来形容父子情谊,不大妥当。”
上官澜自知失言,“抱歉,唐突了玉公子。”
听到上官澜郑重其事地一声“玉公子”,玉凤澈反而不太适应了。毕竟,他叫他“凤澈”已经是半年有余的事儿了,途径突然改了口,听进了耳中,叫他心里隐隐有些困惑,但出于两人如今尴尬的境地,也不好开口再问,也只好由他去。
“玉公子,前头,就是杭州秘衙了。”上官澜笑道。笑意里隐隐有几揶揄。
玉凤澈也听出了上官澜的意思,他那一声“玉公子”不为其他,只为撩拨他心里困惑。心里又隐隐有几分不悦,冷冷地瞪了上官澜。
上官澜笑意大盛,受了那一瞪,似乎还颇为高兴。
“秘衙”,秘而不宣之衙,大奕十三省七十六府具设秘衙,由皇帝亲辖。监督各司各省各衙。凡是朝廷该管的,秘衙会管;朝廷不该管但是想管的,秘衙会管;朝廷该管,但是明地里管会招惹麻烦的,秘衙会管。
玉凤澈不问政事,但说及这个令朝廷文武闻之色变的“秘衙”,却还是知道一二的。只是他没有料到,他的父亲居然会被秘衙监管。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终究还是没说。
上官澜突然勒马驻足。玉凤澈也紧跟着勒马,眉头轻锁侧头看着上官澜。上官澜同他对视,片刻之后开口,“凤澈你可知你父亲为何会被秘衙监管?”
玉凤澈心里微微一惊,毕竟,方才他想问的,就是这个,上官澜居然已经猜到。垂眼,嘴角微微一抿,终究是顺着上官澜的话问了下去,“为何?还请盟主示下。”不轻不重的一句,又将两人的关系,拉扯回了最初的疏离。
上官澜神色复杂地看了玉凤澈一眼,突然挑起唇角露出一个笑容,仿佛春风化雨。玉凤澈尚在怔愣他在笑什么,上官澜却突然将马打了,赶往前去。路过玉凤澈的马头时,竟扯了他的马辔一把,□□浊玉被旧主一带,竟也发了性似的长嘶一声,几乎人立而起撒开蹄子就直直追赶了上去。玉凤澈惊而不乱,牢牢握住了缰绳,俯身抬头看着前方,不知上官澜又在闹腾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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