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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开接过李斯的信,端详许久,实在看不出什么蹊跷。看来李斯是相信秦王会履行承诺,交换人质,所以配合了此事。他如此想着,心里又笃定了几分。

  “多谢廷尉。”他拱手道,“我们各取所需,皆大欢喜的日子不远了。”

  **************

  秦王回到行营,赵高引几名随行內侍奉上午膳,他知道这几日秦王奔波不停,小心翼翼地劝说:“君上勤勉国事,但也需注意身体,先用午膳吧。”

  “让你去通知的人呢?”嬴政没有动筷子,只是迫不及待地问道。

  “小高子都通知到了,但臣说等君上用完餐再来。”

  “我说了不能耽搁!”嬴政有些恼火,“让他们现在就过来!”

  “是……是!”赵高立刻跪下诚惶诚恐地说:“臣办事不力,臣现在就叫他们来!”说着,他让人先撤去了杯盘碗碟。

  半盏茶后,刚从燕国赶来的顿弱、随行的蒙毅、张苍都已进入秦王帐内,行礼入座。

  “寡人召你们来,是想议一议郭开的事情。”嬴政开门见山表明了这次秘密会议的主题。其实他在亲征前心里已有了主意。此时不发表意见,是为了先考察手下每个人的反应。在座皆是亲信,也知道了秦王许诺封郭开为假王,而廷尉仍在郭开手上的事实。

  蒙毅神色肃然,长跪拱手道:“赵为大国,灭国后安定民心尤为重要。郭开大奸大恶,赵人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这等小人,岂可任命为赵国假王?”

  嬴政虽不表态,但心中赞许,蒙毅一向耿直敢言,有理有据,这次也不例外。

  顿弱接着道:“蒙长史所言有理。若只是从政事角度来说,韩国灭国后改为颍川郡,并未再次封王,若是这次封了王,只恐怕为今后的灭国之战开了不好的先例。不过,廷尉仍在郭开控制下,这也是棘手啊。”

  嬴政微微点头,顿弱熟稔邦交政治,话说得极有道理,也留有余地。

  嬴政转头看向张苍,他在与会众人中官阶最低,而且平时也不爱出风头,弄得众人总是忘记了有这么个人在。嬴政鼓励地笑了笑问道:“张苍,你怎么看?”

  其实张苍在秦王召集会议前,甚至是攻入邯郸前早已细细想过此事,但他毕竟年纪轻,又是第一次参加如此重要的小范围会议,声音既自信又透着紧张:“顿大人和蒙大人说的都有理。按理说,臣也觉得不该公开封郭开为假王。可是,”张苍顿了顿,眼神诚恳:“廷尉是臣的师兄,是君上的左膀右臂。他当日自己留在邯郸,让臣先回咸阳,臣感激不尽。目前郭开仍然掌握着王城的守卫军,臣只怕此时操之太急,郭开会狗急跳墙。臣觉得,该尽力寻求两全其美之法。”说着他肃然一拜,“臣昧死言,先封郭开为假王,再慢慢削其权利。赵国根基深厚,一下子也难以尽数消化,若使郭开为假王,使赵人治赵,也可暂时稳住元老贵族。还请君上明察。”

  蒙毅皱了皱眉,面色很为难:“御史,我并非不考虑廷尉,只是郭开实在是人人唾骂的奸贼,虽说只是假王,毕竟仍享有治事权。我想若是廷尉在此,也不会同意封王的建议,而会另谋他法。”

  蒙毅的话使嬴政再次想到李斯让张苍传来的信简,心中揪了一下。是,李斯让他不要顾念自己,可是通古啊,你认为,那真是寡人所希望的结果吗?

  赵高注意到嬴政神色的细微变化,立即柔声道:“小高子才疏谋浅,只能恳请诸位大人再想想,有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顿弱沉吟了一下,正准备发言,嬴政却先起身开口道:“灭国后不再封王,是寡人的一向主张,即使是假王,也需慎之又慎。然而廷尉孤身深入虎穴,忠心可嘉。赵国和廷尉,皆不可有失!”

  顿弱起身奏道:“君上明断!臣愿立军令状,领商社密探日夜调查,半月内查出廷尉所在。请君上稳住郭开,到时候,我们先救出廷尉,再杀郭开!”

  嬴政扶起顿弱道:“顿子自告奋勇,寡人感激不尽。军令状就免了,寡人命卿即刻起管辖赵国境内所有密探,随时凭卿差遣!”

  赵高虽早已知道结果会是这样,但看到秦王的最终决定,仍感到一丝不是滋味。

  就在众人将离去之时,帐外侍卫突然小跑进来报告:“郭开送来廷尉书信!”

  嬴政一把抢过竹简,心里也难得地不安起来。自己虽让郭开传信,但事先和李斯完全没有商量,并不知道李斯能不能在郭开的监视下传达信息,甚至有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传达。他展开书信读了一遍。李斯无非是说自己很好,请君上不用担心,并且希望他履行承诺,封郭开为假王。不,他不相信就这么简单,他又看了一遍,觉得有些奇怪,但并说不出哪里奇怪。他将书信交于与会的其他几人传阅,众人细细端详文字,又把绢帛翻来覆去摩挲了一遍,又对着光检查一遍,却也并没有看出端倪。顿弱只得道:“郭开监视森严,无法做手脚也是可能的。”

  此时,嬴政突然心中一亮,他语气激动地对顿弱说:“顿卿,把书信给寡人!”

  顿弱疑惑地将书信再次递给嬴政。嬴政端详着书信:果然……果然……他顿时觉得心砰砰直跳,怪不得自己会觉得奇怪!李斯曾长期担任秦王长史,为他起草了无数的文件,对李斯的字迹他再熟悉不过。可是这封信里,却有几处与他平时的书写习惯不同,这个“太”字,写作斜点而不是平点,还有这个“后”字,“口”的弯折处非圆而方,这个“攻”字,右边一捺太过向外,最后这“下”字,中间一竖笔直而没有秦篆特有的弯折……

  太后攻下?

  太后宫下!

  是了,这就是李斯目前被关押的地点!赵王宫太后宫地下!李斯一定是想到他熟悉自己的字迹,相信他一定能破解自己精心藏于这书信中的密码!嬴政自信地扫视众人,“刷”的一声合上竹简:“廷尉被关押的地方寡人已经知道了,就在赵王宫太后宫地下!”

  他看到仍然惊愕的众人,略有些窘迫地解释:“时间紧迫,寡人是怎么知道的,寡人日后再作说明。顿弱!”顿弱闻言立即出列待命:“君上有何吩咐?”

  “你先派少数密探潜入王宫,寡人要你三日后带来赵王宫的详细地图,以及太后宫内的情况!要如同勘探军事地形般准确、细致!”

  “臣领命!”

  “张苍!”

  “臣在!”

  “你识大体,善应对。寡人得到赵王宫地图后将通知郭开,由你为他设宴庆功,你到时候稳住郭开,最好把他灌醉了!”

  “是,臣领命!”

  “蒙毅!”

  “臣在!”

  “你与寡人暗中围住王宫,一旦救出人质,立刻围剿郭开及党羽!”

  “臣领命!”

  “赵高!”

  赵高先是一愣,君上总是叫他小高子,这是第一次在众大臣前呼他的大名,他不禁心中一热:“君上尽管吩咐!”

  “你此前在蓟年宫兵变时有勇有谋,能随机应变。寡人命你带领黑衣剑士十人,营救廷尉!”

  赵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君上竟然将最重要的任务交给了自己!他先是惊喜异常,可见君上在密事上对自己一向信任有加。接着他生出一股自豪感,觉得这理所当然,自己在嫪毐叛乱中成功搜出并暗杀了太后的两个儿子,干得干净漂亮。可是,既然自己实至名归,为何刚才会产生自己不该被授予这项任务的想法?

  他内心最隐秘黑暗的角落里有个恶魔在叫嚣,他惊恐地拼尽全力将那诡异的声音按了下去。

  “小高子……小高子定不负君上所托!”

  嬴政满意地环顾了一圈,除张苍外,这些人都是自己不可多得的心腹和爪牙,他目光如炬:“此次行动,要快、准、狠。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明白了吗?”

  “臣等明白!”众人齐刷刷答道。

  正当众人准备离去,顿弱向前一步奏道:“君上,此前您命臣彻查的侮辱太后的仇家,已全部拘押,连带所有亲族,共七百八十人。”

  嬴政道:“知道了,你干得很好。对他们,寡人自有决断。”

  张苍心中感到一股寒意,他一向心软,明知接下来的话将逆龙鳞,但仍然忍不住跪下谏言道:“君上,得民心者得天下。臣昧死请君上至少宽恕他们的亲族,使天下百姓皆感激于君上的仁慈之心!”

  嬴政眯起眼看着他,目光变得不可捉摸。

  “仁慈之心?你觉得得天下,靠的是仁慈之心?”

  张苍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接着说道:“是。而且臣认为,君上不肯放弃廷尉,可见君上有仁爱之心。那么请君上亦体谅这些被牵连的无辜之人,”他的声音逐渐不再颤抖,抬起头来直视秦王:“救廷尉之前,君上实在不可再造杀孽。”

  嬴政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随后转身对顿弱说:“那就先关他们几天。”说完,他拂袖而去,只留张苍仍在原地久久回味着秦王的眼神。

  ☆、鹰犬

  警告:给心脏不好的小伙伴打个预防针,又名一个杀人魔是如何炼成的

  我叫赵高。

  我出生在隐宫,一个在最阳光明媚的日子里都让人冷得发抖的角落。在那里,仰望天空只能看到被高墙隔出的狭小的四方形;在那里,肢体与人性的残缺稀松平常,健全才是怪胎。听娘说,她生我的时候正在洗便桶,突然阵痛难耐,羊水破裂,她惊惶地哀求凶神恶煞的监工让她在这个充满恶臭的小院子里生下了我。当时,她自己操起一把剪刀剪断了脐带,刚把我搁在一边就又被赶着上工了。

  是的,对我来说,生命的萌发与消亡,都伴随着恶臭。

  隐宫是个聚集了世上所有的恶的地方。每个人都生活在一条食物链中,幼小软弱的我除了过早地开始无休止的做工,还要被人欺凌侮辱,被吊起来打,用针戳,用蜡烛烫。我常哭着问母亲,这样的痛苦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她总是以泪洗面地告诉我:像我们这样的可怜人,最后会去一个地方,那里有神仙,神仙会救我们的。而像总管那样的人——她压低了声音——最后会去另一个地方,那里有比他更恶毒的魔鬼,会狠狠地惩罚他。

  年幼的我真的很相信母亲的话。我每日都盼着能见到神仙。后来母亲生病死了,我甚至羡慕,一定是神仙接走了她。

  在我七岁时,发生了一件永远扭转我命运的事。那天,两个大孩子照例用木棍追着我打,我难以抵挡他们几个,没多久就被重重地按在地上。我毫无防备地暴露在他们面前,后面的事我不敢去回想,我只感到钻心的疼痛,听见他们尖利的嘲笑。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玩腻了,若无其事地离开。临走前还凶恶地警告我不许告诉别人。

  我趴在地上连站立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连哭都不敢出声,只能任由鼻涕眼泪布满脸庞。现在想想,那时的我是多么可笑而不值得怜惜。

  然后,我看见了那个孩子。我这辈子——不,我就算变成了灰——也忘不了那一幕。

  他从一堵墙后走了出来,走到离我只有一步远的地方。我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孩子:他皮肤白皙,发如墨染。眉似利剑,目胜寒星。他穿着绣有日月星辰的黑色衣裳,腰间佩着晶莹无暇的美玉琼瑶。所有我见过的人,和他比起来就似尘埃仰望蓝天。这并不只因为隐宫里的人大多都受过肉刑,也不只因为他们衣衫褴褛,身上散发着阵阵怪味。这个孩子,他似乎天生就带着一种高贵的气质,让人忍不住膜拜于他脚下。

  天哪,我心想,难道我真的遇见了神仙?

  我不禁狂喜起来,但随后转念一想又突然寒了心:他刚刚一定一直在墙后面。如果他是神仙,那他看到了一切,为什么不救我?

  “他们欺负你?”他歪着头问我,语气清冷而淡漠。

  我不答话,只是既胆怯又期冀地点了点头。

  他突然从腰间拔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连匕首柄上都缀有星星般的宝石。我心中烛光般的希望再次旺盛地燃烧起来:母亲说过的,神仙一定会帮我杀了那些坏人!

  可出乎意料的是,他用力挥臂一掷,匕首稳稳地扎进我面前的土地里。

  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简单而残酷:“明天中午前杀了他们,否则,我就杀了你。”

  我双手颤抖着拔起匕首藏在袖中,他从小就有这样的能耐,让人无法违抗他的每一条命令。在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他不是神仙,他是魔鬼。又或者,神和魔原本就是一样的。

  这时,一个年老的太监大汗淋漓地赶来,见了那个孩子后扑通跪倒在地道:“君上!君上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真是吓死老奴了……”

  我吓得在原地像石头般一动不动:这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孩子,他是秦王?是隐宫从没有人见过的秦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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