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卡知道他们落入了一片空虚混沌。这里没有时间，没有光线，没有物质与能量。

  是任何存在的尽头。

  如果将一切归于虚无，那么也是创造之初。

  阿匹卜?萨德想要一个新的创造。

  但是他不可能做到。卡卡想。

  即使有一些非常古老而庞大的咒符能操控某个空间，但是那也只是某个空间。没有任何力量能使一切真正归于虚无。世由主所创，包括那些改变的能力本身。

  因此，阿匹卜?萨德充其量只是制造了一个近似渊面的空间。在这片看似无尽的虚无中一定存在某个破绽。卡卡不知道阿匹卜?萨德知不知道这点。不过诅咒总是有诅咒的本质。

  现在看来，这个咒符的最终目的就是吸收。

  从进入萨非特的地宫开始，空间就在逐渐受其影响。那些似乎是凝滞的黑暗，无限延伸的螺旋楼梯和时间，以及似乎被阻塞吞没的声音与光线。它会将任何事物困在里面，一旦进入咒符的中心，那些没有边际的虚空则会将意识彻底驱散，直到能量被吸收殆尽。这几乎是一个无从破除的诅咒。因为即使还残存力量，到最后也总是没有人还清醒着去寻找破绽并且加以毁灭。

  这里确实是阿匹卜?萨德的中心。地狱的先知，撒旦指引他在这个地方设立基地。这里囤积的力量，足以助他完成在人界的使命。他为撒旦培养信徒，并选择适合的女子在一个血脉的传承中植下恶之因。

  卡卡想，或许这便是主对他在一百年中被阿匹卜?萨德迷惑施下的惩罚。他被困在这一片创世之初的莫虚无中，尽管只是一片。他的意识不会像人类那样消散，但是他走不出去。他将这样停留在虚无中。直到某个时候有人能破除这个咒符，亦或者在他的相对永恒中剥离一个对人界而言的绝对永恒，等待这个书写在人界某处的咒符自然消亡。

  除非——

  卡卡并不愿意考虑这种可能性

  因为这会使他想到它的相对情况。而那却几乎是现实。只要一想到这些，卡卡就会感受到极大的痛苦。即使只剩下意识，但那却本身便是意识无法接受的念思。

  他的先知，他迷失了一百年才被他先找到自己的先知。他回想起他坐在那间审讯室里，他从没有想到会和他这样遇见。他为了寻觅他而来，然而从第一课开始，他和他的相遇便是无从控制。

  可是现在，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尔多将不存在了。

  就在他身边的某个地方。

  不仅是肉体上的死亡。而是彻底归于虚无。在这块不能剥离出任何存在的迷雾中，他将很快忘记他是谁，忘记自己是谁，最后忘记“忘记”本身。于是，他将只剩下一个人，在这片无限接近初始的空间中，回到他原先那个寂静而空白的世界。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在这个空虚中不存在的某个瞬间，他发现他回不到那个世界了。他想，他和他的先知相处了五天，他把他拉进了另一个世界。他会为他的话而感到迷惘，却又因为他的迷惘而让自己坚定起来。他定义他的存在，却又因为他的存在改变了自己。是的，那不是上帝的世，也不是人的现实，而是在某种并不明晰的意义与存在中，一个属于他们两人的世界。

  因为回不到以前，所以他只能一个人承受着这个世界的崩裂。

  突然间，卡卡觉得有人握住了他的手。

  在这片虚无中，就和他的实体本身一样飘渺。

  可他却一下子想抓住它。他想象着他抓住那只手不让它消失。他想，先知说，会给他七天的时间。他并不知道七天后他们的世界会不会清晰，或者走向某个尽头和开始。但是现在，七天还没有到……

  真的有人握住了他的手——

  起初那种感觉是如此微弱。就像他虽然抓住了他的手，却抓不住力量。

  但是“感觉”本身却是那么鲜明和强烈。

  卡卡猛地睁开眼睛。或者说，他好像忽然有了眼睛。克里斯蒂亚诺就在他面前。

  在卡卡面前，克里斯蒂亚诺就像个被水晕染开的影子，好像有点儿涟漪就会被冲的无影无踪。卡卡觉得一阵紧张。他竭力的用自己的手去留下那个影子。随即他发现克里斯蒂亚诺也看到他了。因为他的脸上出现了吃惊和欣喜的神情，即使是影子也一点儿也不显得暗淡。不过克里斯蒂亚诺看起来有点儿累，他犹如在做一场搏斗。那也确实是一场搏斗——他在把那些分散在虚无中的属于他的东西一个一个找回来，他的手，他的触觉，他的力量。

  一瞬间，卡卡意识到，还没有人能在这个诅咒中做到这点。

  克里斯蒂亚诺用他的意念重塑了他们的存在。

  卡卡感觉到克里斯蒂亚诺抬起他的手，这之中他依旧紧紧握着它。他把自己的手抚上他的脸，似乎是在确定他是真的可以碰得到了。卡卡努力地使自己摸起来不像个影子。

  克里斯蒂亚诺笑起来。他朝他走过来，尽管实际上他们就站在一块儿。但是这里是虚无，不是吗，或许他们可以走的更近。

  一种与这虚空如此不同的感觉在卡卡的身体里涌动。那是温暖，是快乐，是坚定——

  是神遣之灵代表的一切光与信。

  

  在克里斯蒂亚诺可以看到的光顷。他想，那确实是真正的天使。

  空虚混沌，渊面黑暗，上帝先创造了光。在这片虚空中，划破混沌的光变来自于卡卡。

  初始，是一片柔和的光晕。克里斯蒂亚诺意识到那一片明亮将他和卡卡包围起来。现在他们确实恢复了实体，他可以感觉到他的身体，每一个部分，他把它们从空洞中踱了回来。他看到他的手正抱住卡卡的头，轻轻抵住他的眉心。卡卡像一个孩子一样专注而纯粹，宛如这次是他给了他启示。然后他抬起眼睛，克里斯蒂亚诺看到那双黑色的眼睛，以及里面的自己。他想，这确实是他的卡卡，梦境中的，意念中的，以及现在在他面前的。

  “谢谢你！”

  卡卡说。

  克里斯蒂亚诺没有松开自己的手，他感受着卡卡柔软的头发，想起似乎是在某一个时刻一种奇妙的感觉，纯净自然的，却又是心中最愿的。

  “你在发光。”克里斯蒂亚诺说。

  卡卡的睫毛抖动了两下，克里斯蒂亚诺看到某种细腻而深邃的光辉在其中流转。但是卡卡依旧专注的看着他。

  “我们来救他们。”卡卡说，“更多的人。”

  那是一个令人难以想象的场景。

  暗黑色的背景下，一双巨大的翅膀在卡卡背后张开。

  那样洁白的羽翼，在这片晦涩和阴郁中肆无忌惮地展开。它是如此巨大，美丽得像能拥抱住整个暗黑的世界。

  卡卡仰起头，银色的光芒笼罩住他。那是卡卡，那又不是卡卡。他身上残破的防护服不见了。现在，他穿着一件白色长衫，从腰间系紧，赤果着双足。

  克里斯蒂亚诺看着那张优美到不真实的侧脸。他仰起头，五官被某种纯净而悠远的色调晕染开。他看着他们所在的空间。克里斯蒂亚诺突然想起一些东西，某些瑰丽而又飘渺的场景。纷乱中，圣彼得注视钥匙的审判与荣光。透过玫瑰花窗的光，玛利亚令人无法直视的华丽与虚幻。光暗交映的穹顶，弥赛亚注世的惶恐……

  卡卡抬起手，一道明亮的光束从他的手里射出，延伸到无限的空间。

  某种神秘而无可抗拒的力量，那是源于创世时代的操控，原罪、救赎，审判、信仰……

  卡卡放下手。克里斯蒂亚诺看着他。

  “这里没有上下左右，也没有东西南北。大概也不存在边缘和缺口。”克里斯蒂亚诺说。

  他们站在一个黑暗均匀分布的空间，或者说浮在哪儿，因为没有地面。这是真正的黑暗，天使带来了光，所以黑暗也是真的。

  卡卡点点头。克里斯蒂亚诺仍旧看着他。于是，他朝他微笑起来。

  “那我们就不要找尽头和方向。”

  他的翅膀在黑暗中扇动。他飞到比克里斯蒂亚诺更高一点的黑暗，低头对他说，

  “等着我。”

  克里斯蒂亚诺仰起头，无数克里斯蒂亚诺想可以叫做“光辉”的东西从天使的翅膀上落在他的身边。

  卡卡静默在黑暗中。他抬起一只手，，这次没有任何东西从他的手里出现。他似乎什么也没有做，那只手安然而优美的放在黑暗上面。

  然后他闭上眼睛。

  卡卡从没有想到过克里斯蒂亚诺可以这样让他找回他的力量。先知是钥匙，他从虚无中找到了他，并且真正与他相融。

  天使是纯精神体，但是人类不同。人类拥有的灵魂过于拥杂，他从不认为他们可以集中起一个强烈且绝对纯粹的精神行为。

  也许这个虚空帮助了他们。卡卡想。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现在他恢复了灵力。他答应过先知会帮他阻止阿匹卜?萨德的诅咒。

  他不会让他受到伤害。不会让更多人受到伤害。

  克里斯蒂亚诺想，他知道卡卡在做什么了。

  那不是任何毁灭的力量。他在净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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