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阅读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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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恍惚的看见那个在人群中孤立无援的自己,形单影只,连自己都可怜自己。

  “我……”顾之洲动了动灰白的唇,目色俨然已经赤红一片。

  他看起来暴躁、凶狠,不管不顾浑身是刺,说不出一句话。

  好像被囚入深渊,困兽般颤巍巍吐出几个字:“……我杀了你们!”

  正在这时,耳畔气息拂动,傅子邱扬起一侧眉角,空洞的眼睛不无轻蔑的凝视着面前这些咄咄逼人的嘴脸。看不见,但不难想象。

  “哦?”傅子邱缓缓吐出一个字,有几分玩味道:“他没资格做这个剑尊,你们有?”

  净愁气极:“傅子邱,这里何时有你说话的份?”

  “是么。”傅子邱冷笑一声:“那我就和你们说道说道,谁有资格在这儿说话。”

  他安抚顾之洲的手未停,动作极尽轻柔,满满都是宠溺。

  可对着几个老头儿,那嘴却像长满了刀子,丝毫不留情面。

  傅子邱道:“在内,顾之洲才是灵霁洲长、剑门首尊。你们几个见了他,不行礼参拜也就罢了,仗着自己辈分高、岁数大,靠山吃虎,还要埋怨山太高,哪儿来的道理?”

  “对外,我是修罗道主,上三道中我称一声魔尊,和天帝都要平起平坐,我想去哪,爱去哪,几时轮得到别人插嘴。几位长老在我面前这样大呼小叫,是也想尝尝我修罗道治下的手段么?”

  傅子邱的声音越来越冷,说到最后,话锋中杀意毕现:“怎么,还想用灵霁那套门规来惩治我?你们够格吗?”

  “……你,你!”几个老头被这阵势吓到,不由自主的后退几步。

  “你们灵霁的家务事,我管不着。但今日这遭,是你们对负雪君、对我不敬在先。回头我一定如实禀告天帝,向他老人家好好讨要个说法。”

  傅子邱将“好好”两个字念的极重,说完两手一捞,直接横抱起顾之洲往前走。

  净愁几个人听傅子邱还要向天帝告状,腿都哆嗦了,竟自觉主动的给他让道。

  傅子邱眼睛看不见,但对墟余峰熟稔至极,步子迈的又沉又稳。他面色冷然,恨自己眼盲,只能通过怀中人湿透的衣衫察觉他状态不好。

  未行几步,埋首于他颈侧的顾之洲有了动静。

  听他有气无力的问:“当真要告诉天帝吗?”

  傅子邱知道他嘴硬心软,回道:“自然是吓唬他们的,又不是同爹娘告状的小孩子。”

  顾之洲笑了两声:“哎,你放我下来。”

  此处临近山门没什么人,撞见玉莲峰几位长老实属运气不佳。再往前可就不好说了,剑门弟子人来人往,别给人看见乱说闲话。

  傅子邱了然,依言把人放下:“你……还好吗?”

  “好着呢。”顾之洲故作轻松,衣服湿漉漉的黏着后背,嘴上还要调侃别人:“我怎么觉得你眼睛也没瞎啊,这么轻车熟路的。”

  “我没忘。”傅子邱顿了顿,倏而正色起来:“墟余峰的一切,这里的路,屋内的摆设,花园的景致,我一点儿都没忘。”

  他提到路,提到摆设,提到花园,说一切都没有忘。

  顾之洲情不自禁的咬紧牙关。

  他想起重逢之初,傅子邱对他说,这么多年过去,沧海已成桑田,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所以,傅子邱没有忘记墟余峰的每一条山路,也没有忘记剑门的每一处花草,这里的一切都是他熟悉的点点滴滴。

  而这点滴之间没有顾之洲的方寸之地。

  傅子邱独独忘了他。

  如果傅子邱没瞎,他大概能在顾之洲素来强硬刻薄的面上窥见零星不可名状的哀伤,那点儿情绪的颜色灰灰浅浅,似是刨了光的琉璃,黯淡又晦涩。

  顾之洲松了松领口,岔开话题:“那几个老头儿把我气死了,要不是你拦着我非得好好教训一顿,管他们是不是什么长老。”

  “玉莲峰的长老辈分高,倚老卖老惯了。虽然他们掀不起什么风浪,不过……若总这样出口伤人,时间长了于你名声有损。别太心软,该惩治就惩治。”

  “嗯,我有分寸。”走到岔路口,顾之洲道:“我先不回芜月阁了,门中还有事儿要处理,你等我一下,我喊个人送你回去。”

  “哎,”傅子邱拉住顾之洲:“不用麻烦了,我自己能回去。”

  “你行吗?”

  “行。”傅子邱点点头:“你休息一会儿再忙,先把衣裳换了,都湿透了。”

  顾之洲抿起唇:“好。”

  “那我走了。”

  傅子邱说罢便转了身。

  “傅子邱,”顾之洲又喊他:“今天的事,谢谢你。”

  傅子邱没回头,稳当的往前走:“不客气。”

  ·

  顾之洲往金琅殿的方向走,路上随手逮住一个弟子吩咐人家:“傅道主往芜月阁去了,他眼睛看不见,你在后头跟着,若是他走错路,或是磕着碰着就上去帮一把。看着他进去再走,听见了?”

  嘱咐完,顾之洲开始考虑该怎么料理玉莲峰哪几个老头儿。

  还没当剑尊之前,那些人就爱找他不痛快,当了剑尊之后更是隔三差五恶心他,他平日里已经够客气了,能躲就躲,若非避不开绝不主动往他们面前晃。

  彼此讨厌就要做到这一点,毕竟眼不见心不烦,他自问对这帮人的容忍度已经足够高了。若非顾及剑门声誉,撕破脸皮传出去令墟余蒙羞,以顾之洲这种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个性,早把人赶出去了。

  偏生这些人不知好歹,再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这群老头儿真能忘了他顾之洲不是吃素的!

  这天下午,顾之洲就传了令:玉莲峰净愁、净贪等六位长老,出言不逊,挑衅尊上,按门规处置——罚杖戒六十,禁闭玉莲峰,无诏不得出。

  ·

  傅子邱顺利的摸回芜月阁,掩上院门,一个人在空荡的小院中站立良久,才略带踟躇的朝其中一间房走去。

  并不是他那间,而是至今未敢踏足的,顾之洲的屋子。

  傅子邱的手贴上门框,近乎眷恋的描摹着木头的形状,里面雕纹的走势。然后微微用力,木门“吱哑”一声,打开了。

  从山门口到芜月阁的每一步,傅子邱都走的稳稳当当,可现在,他一步挪着一步,小心翼翼的踏入一方久违的领地。

  指尖触到花架,滑过青釉瓷瓶,顺着书桌抚过案上的笔墨纸砚。他细细的回味着这里的每一寸,思绪不受控制的飘回百年前那个错乱的夜晚。

  眼前一片漆黑,但傅子邱好像看见桌上倒下的酒坛,再往前走,他看见自己扶着醉酒的顾之洲躺上床。他感觉自己摔在对方身上,听顾之洲絮絮叨叨说些“师兄”“师弟”“一辈子好兄弟”的话。

  然后他就不受控制了,他思慕顾之洲,思慕了好多年,根本不想和他做兄弟。

  他看见自己将顾之洲压|在身|下亲吻,清楚的记得那双唇的触感,连那双眼睛里的震惊和错愕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忘不了顾之洲气红了的脸,在听到自己的喜欢后,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说出一句让他肝肠寸断的话:“我对你没那个兴趣。”

  傅子邱额头抵着冰冷的墙面,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按住心口。他轻喘着气,如同岸边一条濒死的鱼。

  空无一人的房间里,视线一片黑暗,仿佛置身于深不见底的囚笼中,每时每刻都备受煎熬。

  傅子邱却在这时低低的笑了起来。

  他很少完整的去回想那晚的事,不敢。

  当然也有思绪不受控制的时候,但傅子邱挺狠的,他强迫自己将关乎那晚的记忆打的稀碎,以至于后来每每忆起,只剩下些零零散散的片段。

  这是一种治疗情伤很好的方法,它能将全身剧烈的疼痛,化作局部微小的抽痛。虽然不能连根拔起,哪怕会让那些刻骨铭心的部分悄然放大,甚至于它比快刀斩乱麻式的断情来的漫长而磨人,但若真要归咎,还是要怪这份记忆承载了主人太多的不舍。

  形形色色的顾之洲,无论好坏,都是他无法割舍的过去。

  哪怕最后的最后,顾之洲赠了他刀削蚀骨般的八个字。

  后来是怎么从这间房走出去的,傅子邱反倒记不清了,应当是落荒而逃吧,狼狈又心酸,但不值得可怜。

  顾之洲对他没那个意思,所以呢?

  感情中,哪有那么多孰是孰非,一个爱了,一个不爱,就这么简单,无关其他。

  傅子邱直起身子,自以为调整好了情绪,却在下一刻碰倒了手边的烛台。

  青铜制的烛台分量不轻,“咚”的一声砸在脚边,又滚到更远的地方。

  傅子邱叹了一口气,自嘲般勾勾嘴角。他本不是个轻易被情绪左右的人,他不纠结,做事也不拖泥带水,被顾之洲拒绝之后更没有死皮赖脸的非要往人家跟前凑。

  顾之洲不喜欢他,他就不在他面前瞎晃。顾之洲不想看见他,他就主动躲的远远的。傅子邱可以把这份喜欢藏着掖着那么多年,就有足够的信心让它一直烂在心里。

  但今天的确是出了意外,这样慌张又无措的反应不像他的风格。

  傅子邱缓缓矮下身,伸手在地上摸索着,反正看不见,凭着感觉瞎摸。

  他一路从门口摸到了床脚,那烛台就跟被鬼吃了一样,傅子邱找烦了,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

  “啧,”他极为不满的埋怨一声:“真不方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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