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阅读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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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允愣了愣:“你怎么晓得是我?”

  费祎笑嘻嘻地说咱这点眼力价还是有的。

  毕竟,董允实在是太好认了。

  搞革命要深入群众,深入群众就是和三教九流一起混。费祎这套谬论一出,立刻被诸葛老师另眼相看。

  ——你很有经验嘛。

  ——不敢不敢,略懂。

  ——那好,就给你分配个合适的工作吧。

  ——……

  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当费祎踏上战时陪都的土地时,已经彻底摆脱了无产阶级战士的崇高革命感,而从内而外地成了一个俗人。

  他坐在董允身边,看他生涩地发动车辆,调侃了一句:“你家的司机呢?”

  董允扫了他一眼,回答简洁:“回老家去了。”

  “……他家在哪儿?”

  “武昌。”

  正是我来的地方。

  费祎看了一眼长江,江面空旷又模糊。他想了想说武昌也很好,和重庆差不多。哪里都差不多。

  董允:“……”

  董允家离江不远,但山城的路崎岖不平,汽车开了一半死活上不去了。董允在车里抱歉地朝他笑笑,初升的阳光映着他的笑,看起来十分生动。

  费祎跳下车:“你发动吧,我在后边推。”

  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

  德国产的汽车——据说是某位党国同志送的——发动了,屁股后头冒着烟,欢快地朝山顶蹭去。费祎看了看山,心说你家住的可真高。

  脱离群众。

  后来费祎才知道董家住的就是区政府办事处。抗战时期一切从简,干脆把他家地方征用了。董允从大学里休学了,每天都在码头指挥工人。费祎也住进了他家,理由是做为亲戚,给他们的公司管理账目。

  原来只有几条船的实业公司现在已经有了好几百人,战时的物资来往更加频繁。长江的命脉有时候就在一条条小小的船上。费祎每天都只能往码头跑,看工人卸货清点,没空开展他的革命工作。

  ……其实还是有的。

  他迅速和工人们熟稔起来,牌九麻将划拳抽烟喝酒样样来得,脾气又和气的人,任谁都不会抗拒的。何况,费祎很会算账。他打麻将从不赢钱。

  费祎和这些人拉家常的时候,往往留意到,董允就在后面远远看着,面无表情。

  “莫看他了,大少爷和我们不是一路。”

  “不是?他不是一直和你们一起工作嘛……”费祎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那个晓得呢。”本以为工友还会说些刻薄的话,然而接下来的是沉默。

  费祎表现出一脸好奇来:“咋子了老表?你有话就说撒。”

  “他们两爷子都是好人。只不过……我觉得他瞧不起我们。”

  费祎又回头看了一眼董允,那副年轻的面孔上,还是那副冷若冰霜的表情。

  “我觉得……他只是不好意思。”

  费祎若有所思地说着,心想,这就是他妈的资产阶级做派。但他满脑子都是董允来接他的样子,在某个突如其来的时刻,他或许会发现更多的,多于那个笑容的鲜明的感觉。他想自己也被资产阶级的软弱情绪控制了。他想……

  想什么呢。

  那天他们预定的一条船没来,说是路上遇到战事耽搁了。所有人都十分着急。在码头的还是费祎和董允两个人。从太阳下山直到夜色四合,重庆的群山都成了夜里的影子,他们仍然站在没有月光的江堤上,等待着。

  费祎烦躁不堪,把手伸进大衣里,摸到了一包烟。这是临走时老师给他的,说是在上海的时候留下来的洋烟,一直没舍得抽。费祎当时特别感动,握着老师的手说您还是对我很好的。诸葛老师冷漠地看了他一眼:“是让你勾结大人物时使用的。”

  费祎:……

  此时此刻他心想都是狗屁,我在这小县城里哪认识什么大人物。区委开会时我都混不进去。他权衡了一下,慢慢掏出一根烟,夹在手指里。

  洋烟的纸卷看着都分外不一样。他走到董允身边,搭着他的肩膀。

  “大少爷,借个火。”

  “我不抽烟。”董允说。

  费祎默默地把烟塞回盒子里。

  “还有,别那么叫了……叫我休昭就行了。”大少爷说着被江风吹得打了个喷嚏。

  “是吗,我行走江湖,早忘了自己的字号。”费祎嬉皮笑脸,握住了他的手,冷得像冰。

  “你该回家了。”

  “这条船是我负责的,我不能走。”董允很严肃。

  费祎说:“你那么认真干嘛?这不是你来的地方。”

  董允看着江面,长出了口气。

  费祎以为他会发脾气,过了半晌,董允静静地说了句:“我知道……可我真的学不会打麻将。”

  费祎呆了半秒钟,接着狂笑起来。

  费祎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要借给董允,被严肃拒绝了。最后两个人互相妥协,把同一件衣服披在身上,挤在一起坐着。夜晚的露水和雾气逐渐打湿了两个人,渗进了骨头缝里,渗进他的岁月。很多年后费祎在某一时刻会感受到这一点,他的膝盖关节会疼痛,他会在需要弯下腰的时候无法弓起他的身子,他会在应该感觉到屈辱的时候感觉到骄傲。

  他坐在那里看董允近在咫尺的眼睛。

  一开始不知道说什么,最后他说:“你知道共产主义吗?”

  董允瞅了他一眼:“我知道。我读过大学。”

  “那你觉得他们怎么样……?”

  “挺好的。”

  费祎还在努力琢磨话里的意思,董允接着说道:“我在学校里认识几个这样的人,他们说想发展我入党,不过我没去。”

  “为什么?”

  “我想做点更实际的东西。我对中国人之间的问题不是那么感兴趣。”董允指了指茫茫的长江。“父亲以前去过广州和上海,那个时候开始就一直在支持革命。这个船运,也是因为抗战的需要办起来的……但这一切的结果未必是他想要的。”

  费祎说:“你们对革命失望吗?”

  “辛亥革命,皇帝没了,可很快又来了更多的土皇帝,来了日本人……有的人失望是可以理解的,但我不会。我觉得自己还年轻,还轮不到我失望。中国应该变得更好,如果我们能万众一心就好了。”

  “你这些想法……不是挺好的……为什么不对他们说?”

  “他们?”

  “那些工人。”

  “我不太会说,还是用行动说明吧。”

  ……

  费祎忍不住叹了口气,轻轻揉了揉董允的头发。

  “你真是……算了,这样也好。”

  脱离现实的资产阶级大少爷。而那种他只有在董允身边才能感受到的软弱,又再次出现了。这很成问题,董允不是什么柔软的人,他们刚刚在谈革命,也不是什么柔软的话题。

  那问题就只能出现在自己身上了。费祎苦涩地想,我为什么来到后方,做这种我自己都不信任的工作,是因为我自己就是个消极悲观的人吗?董家的大少爷,比我更像是革命的那块料……

  突然之间,肩头一沉,董允靠在他肩膀上睡着了。

  船到的时候船工吹响了号子,董允一下子跳了起来,但很快因为脚麻又摔了下去。

  他们两个人狼狈地从地上爬起,连同夜宿码头的工友一起到船上干活,把回来的货物搬下船,而把要运到前方的军用物资运上船连夜开走。忙了一整天,他们回到房间时,都困倦不堪。费祎回到房间里倒头就睡,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那天他醒来之前做了一个梦。他坐在车上,董允载着他往山上开,两边的树林飞快倒退。他们不知不觉地越过了三峡,到了神女峰上,俯瞰着江面。董允说,你看这条江看了一辈子,还没有看够么?

  梦里的费祎很有勇气,他说:我是看了你一辈子。

  醒过来时,他冷得像婴儿一样蜷缩成一团。

  后来费祎想起来,他的大衣临走时披在董允身上了,连同那包烟。他去董允房间里,却见大少爷坐在窗下看书。

  “看什么呢?”费祎隔着窗子叫他。董允一抬眼见到他,眼中不知不觉地,就流露出温柔的神色。

  “没有什么,随意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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